“是啊,难。”我微微苦笑:“爷爷也讲过这样的话,以前他曾跟我说,一旦犯下大错,就别胡思乱想了,老实伏法认罪。我说不是应该去赎罪吗?爷爷说哪有那么容易赎的罪,有些罪并不能赎。比如你杀了人,能够让人复活吗?除非你能让被杀的人重获生命,健康如初,那才能叫赎罪,其他种种,都不过是马后炮,毫无意义。”
“……人死不能复生。”
“嗯。”
我们之间陷入沉默,唯有灯光在头顶发出温暖的讯号,片刻,我又忍不住问他:“如果不可能,那到底有什么能做的,可以用于清洗过去的罪呢?”
他垂下眼帘,似乎轻叹了口气,低声回答我:“罪过不能清洗,也无需清洗。”
是吗……
晚餐到这里已抵达尾声,我起身收拾碗碟,他突然吩咐我:“明天不用做我的午饭,我要出门。”
我微微一顿,点了点头。
他又要出去了,是往山里去?还是有什么别的目标?这些安排和我有关系,对吧……
我转头看他,他已走出了餐厅,背影即将消失在转角,我很想知道他要去哪里,但我也很清楚,如果直接问他,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那么,我只能……
深吸口气,我下定了决心,明天。
104|
这晚上我辗转难眠,又隐约有一种终于放空的轻松感,连想法也变得飘渺,淡淡浮在天上,似乎夜的影子。
躺在床上,我告诉自己不能睡,以免又一次错过他的行踪,虽然他已承诺我……就在睡前,我又一次去了他的房间,佯装不经意地询问:需要给你准备早餐吗?要的话我做几个包子,你带着路上吃。
不用,他回答我:你多睡会儿。
这说明他会走得比较早,至少早于日常的早餐时间。其实我不确定他这话是真是假,但我直觉他现在没有哄我的必要,他既然选择了告诉我,那么这些内容就应该是可靠的。
那么,就当他会在明天早上出发吧,我不能错过,否则计划就全盘失败。
看着黑沉沉的头顶,我叹口气,尽力平静着翻涌的心绪,让那些激动、兴奋、紧张和不安都雌伏,宁静居于它们之上。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在纷乱思绪的包裹中朦胧睡去,梦的羽翼翩然而至,拂过我头顶,将我带入另一个全然不同的时空。
偶尔,我也会做这样的梦,就像无数普通人的梦境那样:绮丽、荒诞,融合了现实与幻境,既是心中挂念的投影,也是不愿直面的灵魂深处的畅想。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梦见自己走在阳光里,脚下是绿草鲜花铺就的原野,没有风霜雨雪,没有日夜更替,太阳永远挂在中天,照耀着渺小而光辉的我。我从上到下都是**净的,不见一点沙土污秽,更闻不到半点血腥气,我就那么走着,走着,身旁掠过许多风景。
这一路上,有些模糊的面孔划过,似乎是我曾经的亲友,又似乎不是。它们的影子在阳光里崩落,变成点点清风,随之而去,消散在被我抛于背后的世界里。我没有回头,继续朝前,最后看到了他。
他在我的旅途尽头静静等待着,目光深沉而温柔,似乎已等待了太久,但他一点也不焦躁,不急切,似乎他从开始就明白,我会来的。现在,他看我一步步靠近,朝我伸出了手,我握住他温暖厚实的掌心,日光照在我们身上,无数光点落在我们瞳孔里,明亮而透彻。
这时,他微微一笑,似乎要跟我说什么,我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
梦醒了,我还躺在床上,四周静寂无比,却不像入睡前那么黑,东边的天空上隐隐泛白,天要亮了。
我立刻翻身下床,穿好衣服,靠在门边倾听外面的动静,很快,我听到走廊上传来门扉开合的声音,接着是轻捷稳重的脚步,朝大门方向移动……
是他,他出门了!
轻轻打开房门,我猫在阴影中朝大门缓缓靠近,屏住呼吸,耳朵里拼命捕捉他脚步声的离去,迅速整合出他的每一个动作。房间里格外安静,我能听见他动作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甚至感知到他的一举手一投足是如何搅乱周遭空气的流动,带起不同寻常的涟漪。
靠在走廊的墙上,我像那晚上偷窥他亲吻骷髅时那样,将整个人沉入阴影里,停止呼吸,然后调动全部的感知力去听,去看。
他的脚步声听上去比白天要慎重一些,显然,他也在顾忌我,不想吵醒我的睡眠,更不想让我发现他的行踪和目的;这个声音……是他右脚落地时的声音,比他的左脚要重那么一丁点儿,这说明……他并不是空手出去的,而是带着包袱,这包袱有点重量,压在他的右肩上,才造成了这种效果。
我听见他打开了大门,初冬冷彻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填满了门厅,更绕过走廊冲入我的鼻端,这空气里饱含着萧索刺骨的凉意,能从中嗅到枯叶结霜的味道,栗子成熟落下的味道,还有河流深处潜伏的鱼腥味……
难以言说的本能充斥我的大脑,不知是我在山谷里长期生活的关系,还是我与生俱来的本领,我能从风中雨中嗅探到许多讯息,尤其是我像现在这样集中精力时,感知力便远胜常人,更类似一种动物的本能。
这本事曾经困惑过我,但现在我感谢它,如果没有这份感知,我想跟踪闷油瓶几乎是不可能的。
“喀拉。”
轻轻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