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弟子听得似笑非笑,只当这几位师弟鳃鳃过虑,看不出此人仅有筑基修为,剑上无阵,衣上无纹,里里外外都贫寒得很。
可他顺着师弟的言下之意再一想,忽然琢磨出一桩极解气的应对之法——
这邪修所求之事,无非是想以青鸾作赌,在万霞山诸多精英弟子当中,挑个修为相差仿佛的筑基弟子,同自己一对一比试一回。
照此推算,若是真单打独斗,这邪修自然喜上眉梢;真拿青鸾一赌输赢,邪修自然欣喜万分。
那么,若是自己猜中这人心思,却偏不令他遂心如愿呢?
若是自己偏要以多欺少,岂不解气得很?
这为首的弟子主意既定,于是阴恻恻冷笑了两声,拿右手一拦,挡下正待应战的同门,施展传音术,同喻炎一样将声音远远传开,扬声驳斥道:“什么机缘?诸位道友难道忘了,我万霞山焚香祷祝,与青鸾仙君金口玉言结过契,鸾君要庇护万霞山三百年整,如今才过了几年?真有机缘,也要排到三百年后!”
这些万霞山弟子与喻炎不同,站在人中,便有高华气度;不言不语,已是通体气派;如今首座弟子金口一开,不过三两句话,就压得散修纷纷议论之声骤停。
那首领弟子昂然斥罢,又转过头来,喝令一干万霞山弟子:“众位同门听好,这邪修损我宗门三百年气运,他来邀战,我门内弟子岂能避战?只是他手中只怕藏了许多诓骗鸾君而来的上品法宝,比斗之中,生死难卜,你们若是有谁畏死,不必出战!”
这番激昂陈词之后,有万霞山弟子初始还不甚明白,脸上露出两分惶恐之色,身旁人同他挤眉弄眼一番,也就懂了。
在座数十名弟子,齐齐手按兵刃,再无一人言退。
喻炎将一切看在眼里,人禁不住拊掌放声而笑。
场上尽是楚楚高士,他一人立在连绵雨幕当中,躬身捧腹,前仰后合,直笑得气喘吁吁,显出颠倒狂态,方笑骂道:“我一个人,要同在场的这么多仙长,悉数比个高下?”
他仰头看向头顶墨色穹顶,由着雨丝落在眉上、睫上、眼中,想从当中辨别出天道之轨、星辰运转之道,嘴里还在嗤嗤笑问:“是你在拦我?叫了这么多仙长,一个个同我‘单独较量’?”
万霞山弟子这头,听见喻炎佯狂笑骂,心中杀意更炽。
场上骨龄最轻,修为最平平无奇的一名万霞山弟子,当即将身上佩剑取下,往地上一掷。
那长剑斜插于地,入土三分,随着那名弟子灌注法力,剑上一道明光迸开,横截雨幕,轰然凝成一座六丈宽、四丈高的华光擂台。
那擂台以浊光为面,清光为壁,遥遥笼着正当中的那柄名剑,直如水晶樊笼一般。
这人堪堪将这方擂台催化完毕,未等一干散修惊呼出声,另一名万霞山弟子便往数丈外的高空上,再掷去一把名剑,那剑悬在更高处,在空中轰然凝成第二座擂台。
其他弟子随后又掷去刀剑,空中复有擂台凝就。
每一把趁手兵刃,都往高处新添上一层。
轮到内门弟子之后,所掷武器除了宝刀名剑外,亦不凡短笛长箫,玉笔朱琴……一件件本命兵器,都是高处又一层晶莹擂台。
等所有弟子依序掷完,便各自施展轻身功法,往兵器所在之处一掠而上,牢守着擂台中的一层。
层层擂台通体剔透,仿佛凭空造就了一座明光灿烂的玲珑宝塔,即便是身处长夜之人,见此光景,也要误以为是天光大亮。
这样的比武阵势,在场散修自是闻所未闻。
喻炎心中亦是一悸,他笑眼如星,嘴角微扬,一个人负手仰头望去,想认真猜一猜擂台高有几许……
可擂台第一层的弟子,却声声催促起来:“师兄,我修为虽低,愿受长缨!”
高处手握禁制罗盘的弟子,闻声轻轻一颔首,已然催动禁制,硬是操纵着喻炎手足,跌跌撞撞,一步一步,自己走入擂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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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仙长一面走,一面嗤嗤而笑,待人立在擂台上,被厚重光壁截断去路,愈发流露出疏狂秉性。
他许久不看对阵之人,等手足禁制一松,只反手抽出自己那柄铜钱铁剑,摆在眼前,细细打量了一番。
那旧剑饱浸雨水,水珠一滴滴从剑刃滚落。
喻仙长看了两眼,就禁不住手按剑柄,往自家衣袖上来回擦拭起来。
但他衣袖也是湿的,发梢也在滴水,几番蹭拭剑刃,总拭不尽蜿蜒水迹。
与他对阵的万霞山弟子,纵然资质寻常,亦有筑基大圆满的修为,被喻炎久久晾在一旁,心头自是惊怒,气道:“邪修,你作恶无数,天道难饶。如今再拖延下去,也是枉费心机!”
话音落处,这弟子已将阵眼那柄佩剑摄在手中。
一时间,擂台光壁上每一缕金光瑞气,皆与此剑遥遥呼应;千道万道金丝银线,与此剑剑气相连。
连观战的散修,目睹名剑上万道金芒缠缚,几如剑引雷霆,也不由得发出啧啧叫好之声。
眼看着弟子长剑袭来,剑似寒水,光似天罗,喻炎这才定了定神,于心底无声念道:飞光啊飞光……只消片刻就好。
——痛的话,就稍稍忍一忍。
——就忍一小会。
——我也不舍得,我也极不舍得……实在是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