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山浮远翠,淮水漾深绿。倒影入楼台,满栏花扑扑。谁知阛外,依旧有芦屋。时见淡妆人,青裙曳长幅。
歌声清雅,每一句都配了琵琶的韵节,时而如流水淙淙,时而如银铃丁丁,最后青裙曳长幅那一句,琵琶声若有若无,缓缓流动,众官无不听得心旷神怡,有的凝神闭目,有的摇头晃脑。琵琶声一歇,众官齐声喝采。慕天颜道:诗好,曲子好,琵琶也好。当真是荆钗布裙,不掩天香国色。不论做诗唱曲,从淡雅中见天然,那是第一等的功夫了。
韦小宝哼了一声,问那歌妓:你会唱十八摸罢唱一曲来听听。
众官一听,尽皆失色。那歌妓更是脸色大变,突然间泪水涔涔而下,转身奔出,拍的一声,琵琶掉在地下。那歌妓也不拾起,径自奔出。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你不会唱,我又不会罚你,何必吓成这个样子
那十八摸是极淫秽的小调,连摸女子身上十八处所在,每一摸有一样比喻形容。众官虽然人人都曾听过,但在这盛宴雅集的所在,怎能公然提到那岂不是大玷官箴那歌妓的琵琶和歌喉,在扬州久享盛名,不但善于唱诗,而且自己也会做诗,名动公卿,扬州的富商巨贾等闲要见她一面也不可得。韦小宝问这一句,于她自是极大的羞辱。
慕天颜低声道:韦大人爱听小曲,几时咱们找个会唱的来,好好听一听。韦小宝道:连十八摸也不会唱,这老婊子也差劲得很了。几时我请你去鸣玉坊丽春院去,那边的婊子会唱的小调多得很。此言一出口,立觉不妥,心想:丽春院是无论如何不能请他去的。好在扬州妓院子甚多,九大名院、九小名院,随便那一家都好玩。举起酒杯,笑道:喝酒,喝酒。
众文官听他出语粗俗,都有些尴尬,借着喝酒,人人都装作没听见。一干武将却脸有欢容,均觉和钦差大人颇为志同道合。
便在此时,只见一名差役低着头走出花棚,韦小宝见了他的背影,心中一动:这人的背影好熟,那是谁啊但后来这差役没再进来,过得片刻,也就淡忘了。
又喝得几杯酒,韦小宝只觉跟这些文官应酬索然无味,既不做戏,又不开赌,实在无聊之极,心里只是在唱那十八摸:一呀摸,二呀摸,摸到姐姐的头发边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说道:兄弟酒已够了,告辞。向巡抚、布政司、按察司等几位大员拱拱手,便走了出去。众官齐出花棚,送他上了大轿。
韦小宝回到行辕,吩咐亲兵说要休息,不论什么客来,一概挡驾不见,入房换上了一套破烂衣衫。那是数日前要双儿去市上买来的一套旧衣,买来后扯破数处,在地下践踏一过,又倒上许多灯油,早已弄得污秽油腻不堪。帽子鞋袜,连结辫子的头绳,也都换了破旧的劣货。从炭炉里抓了一把炉灰,用水调开了,在脸上、手上乱涂一起,在镜子里一照,果然回复了当年丽春院里当小厮的模样。
双儿服侍他更换衣衫,笑道:相公,戏文里钦差大臣包龙图改扮私访,就是这个样子吗韦小宝道:差不多了,不过包龙图生来是黑炭脸,不用再搽黑灰。双儿道:我跟你去好不好你独个儿的,要是遇上了什么事,没个帮手。韦小宝笑道:我去的那地方,美貌的小妞儿是去不得的。说着便唱了起来:一呀摸,二呀摸,摸到我好双儿的脸蛋边伸手去摸她脸。双儿红着脸嘻嘻一笑,避了开去。
韦小宝将一大叠银票塞在怀里,又拿了一包碎银子,捉住双儿,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从后门溜了出去。守卫后门的亲兵喝问:干什么的韦小宝道:我是何家奶妈的儿子的表哥的妹夫,你管得着吗那亲兵一怔,心中还没算清这亲戚关系,韦小宝早已出门。
扬州的大街小巷他无不烂熟,几乎闭了眼睛也不会走错,不多时便来到瘦西湖畔的鸣玉坊,隐隐只听得各处门户中传出箫鼓丝竹,夹着猜拳唱曲、呼幺喝六。这些声音一入耳,当真比钧天仙乐还好听十倍,心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走到丽春院外,但见门庭依旧,跟当年离去时并无分别。他悄悄走到院侧,推开边门,溜了进去。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母亲房外,一张之下,见房里无人,知道母亲是在陪客,心道:辣块妈妈,不知是哪个瘟生这当儿在嫖我妈妈,做我的干爹。走进房中,见床上被褥还是从前那套,只是已破旧得多,心想:妈妈的生意不大好,我干爹不多。侧过头来,见自己那张小床还是摆在一旁,床前放着自己的一对旧鞋,床上被褥倒浆洗得干干净净。走过去坐在床上,见自己的一件青布长衫摺好了放在床角,心头微有歉意:妈是在等我回来。他妈的,老子在北京快活,没差人送钱给妈,实在记心不好。横卧在床,等母亲回来。
妓院中规矩,嫖客留宿,另有铺陈精洁的大房。众妓女自住的小房,却颇为简陋。年青貌美的红妓住房较佳,象韦小宝之母韦春芳年纪已经不小,生意冷落,老鸨待她自然也马虎得很,所住的是一间薄板房。
韦小宝躺了一会,忽听得隔房有人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