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之荣给慕天颜这么一驳,心中不忿,但不敢公然和上司顶撞,说道:听说韦大人是正黄旗人。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他是满洲人,又怎能跟唐朝的韦皋拉得上干系慕天颜笑道:吴府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今圣天子在位,对天下万民,一视同仁,满汉一家,又何必有畛域之见这几句话实在有些强辞夺理,吴之荣却不敢再辩,心想再多说得几句,说不定更会得罪钦差,当下连声称是。
慕天颜道:平西王是咱们扬州府高邮人,吴府尊跟平西王可是一家吗吴之荣并非扬州高邮人,本来跟吴三桂没什么干系,但其时吴三桂权势薰天,他趋焰附势,颇以姓吴为荣,说道:照族谱的排行,卑职比平西王矮了一辈,该称王爷为族叔。
慕天颜点了点头,不再理他,向韦小宝道:韦大人,这金带围芍药,虽然已不如宋时少见,如此盛开,却也异常难得。今日恰好在韦大人到来赏花时开放,这不是巧合,定是有天意的。卑职有一点小小意见,请大人定夺。韦小宝道:请老兄指教。
慕天颜道:指教二字,如何敢当那芍药花根,药材行中是有的,大人要用来饲马,想药材铺中制炼过的更有效力。卑职吩咐大量采购,运去京师备用。至于这里的芍药花,念着它们对大人报喜有功,是否可暂且留下他日韦大人挂帅破贼,拜相封王,就如韩魏公、韦忠武王一般,再到这里来赏花,那时金带围必又盛开,迎接贵人,岂不是一桩美事据卑职想来,将来一定是戏文都有得做的。
韦小宝兴高采烈,道:你说戏子扮了我唱戏慕天颜道:是啊,那自然要一个俊雅的小生来扮韦大人了,还有些白胡子、黑胡子、大花脸、白鼻子小丑,就扮我们这些官儿。众官都哈哈大笑。韦小宝笑道:这出戏叫做什么慕天颜向巡抚马佑道:那得请抚台大人题个戏名。他见巡抚一直不说话,心想不能冷落了他。
马佑笑道:韦大人将来要封王,这出戏文就叫做韦王簪花罢众官一齐赞赏。
韦小宝心中一乐,也就不再计较当年的旧怨了,心想:老子做宰相是做不来的,大破西贼,弄个王爷玩玩,倒也干得过,倘若拔了这些芍药,只怕兆头不好。一眼望出也还有几十朵,心想:哪里便有这许多宰相了,难道你们个个都做宰相不成抚台、藩台还有些儿指望,这吴之荣贼头狗脑,说什么也不象,将来戏文里的白鼻子小丑定是扮他。明知布政司转弯抹角、大费心机的一番说话,意在保全这禅智寺前的数千株芍药,做官的诀窍首在大家过得去,这叫做花花轿子人抬人,你既然捧了我,我就不能一意孤行,叫扬州通城的官儿脸上都下不来。当下不再提芍药之事,笑道:将来就算真有这一出戏,咱们也都看不着了,不如眼前先听听曲子罢
众官齐声称是。吴之荣早有预备,吩咐下去。只听得花棚外环珮玎珰,跟着传来一阵香风。韦小宝精神一振,心道:有美人看了。果见一个女子娉娉婷婷的走进花棚,向韦小宝行下礼去,娇滴滴的说道:钦差大人和众位大人万福金安,小女子侍候唱曲。
只见这女子三十来岁年纪,打扮华丽,姿色却是平平。笛师吹起笛子,她便唱了起来,唱的是杜牧的两首扬州诗: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笛韵悠扬,歌声宛转,甚是动听。韦小宝瞧着这个歌妓,心中却有些不耐烦起来。那女子唱罢,又进来一名歌妓。这女子三十四五岁年纪,举止娴雅,歌喉更是熟练,纵是最细微曲折之处,也唱得抑扬顿挫,变化多端。唱的是秦观一首望海潮词:
星分牛斗,疆连淮海,扬州万井提封。花发路香,莺啼人起,朱帘十里春风。豪杰气如虹。曳照春金紫,飞盖相从。巷入垂杨,画桥南北翠烟中。
这首词确是唱得极尽佳妙,但韦小宝听得十分气闷,忍不住大声打了个呵欠。
那望海潮一词这时还只唱了半阕,吴之荣甚是乖觉,见钦差大人无甚兴致,挥了挥手,那歌妓便停住不唱,行礼退下。吴之荣陪笑道:韦大人,这两个歌妓,都是扬州最出名的,唱的是扬州繁华之事,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哪知韦小宝听曲,第一要唱曲的年青美貌,第二要唱的是fēng_liú小调,第三要唱得浪荡风骚。当日陈圆圆以倾国倾城之貌,再加连说带唱,一路解释,才令他听完一曲圆圆曲。眼前这两个歌妓姿色平庸,神情呆板,所唱的又不知是什么东西,他打了个呵欠,已可算是客气之极了,听得吴之荣问起,便道:还好,还好,就是太老了一点。这种陈年宿货,兄弟没什么胃口。
吴之荣道:是,是。杜牧之是唐人,秦少游是宋人,的确是太陈旧了。有一首新诗,是眼下一个新进诗人所作,此人叫作查慎行,成名不久,写的是扬州田家女的风韵,新鲜得很,新鲜得很。作个手势,侍役传出话去,又进来一名歌妓。
韦小宝说陈年宿货,指的是歌妓,吴之荣却以为是说诗词太过陈旧。韦小宝对他所说的什么杜牧之、秦少游,自是不知所云,只懂了扬州田家女的风韵,新鲜得很,新鲜得很这句话,心想:既是新鲜得很的扬州田家女,倒也不妨瞧瞧。
那歌妓走进花棚,韦小宝不看倒也罢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