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睡过去了。
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回了丹映山馆, 躺在拔步床里。银丝纱蚊帐拢在月牙形金钩上, 窗户槅扇全开着,屏风也移开了,风从外边吹进房, 熏屋子的香包底下缀着的流苏轻轻晃动,能看到院子里的枣树细小的叶片在日光下反射出粼粼亮光。
窗外窸窸窣窣响, 有人站在房廊底下说话,声音都压得低低的, 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虽然看不见人, 但两人的嗓音傅云英很熟悉,是傅四老爷和傅云章。
她想坐起来,刚动弹了一下,眼前发黑,脑袋一阵发昏, 重新摔回枕头上。
夏天她睡的是空心的刻花竹枕, 砰的一声响, 惊动守在外间的芳岁。
脚步声忙乱,不一会儿韩氏和芳岁一前一后奔进里间。
芳岁筛了杯温白开,问傅云英嘴巴渴不渴。
她嗓子又干又痒,轻轻嗯一声。
韩氏扶她坐起来, 接过茶杯,喂她喝几口水,“想不想吃什么?”
傅云英看一眼窗外,日头打在枣树树冠最顶端,已经是未时光景了。她怎么睡了这么久?
廊下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傅四老爷和傅云章踏进里间。
傅四老爷神色焦急,眸底隐有忧色。
进房之后他细细端详傅云英的脸色,自责道:“都怪我粗心大意,天天一桌吃饭,都没看出来你病了。”
听了他的话,韩氏红了脸,她是大丫的母亲,不止和大丫一桌吃饭,还住一个院子呢,大丫病了好些天,她竟然一点没察觉,还以为女儿只是苦夏而已。
傅云英喝了水,仿佛清醒了点,意识还迷茫,“我病了?”
一只手掌探到她额前,略停一停,飞快掠过。掌心干燥,不冷不暖,温凉适中。傅云章挨着床沿坐下,嗯了一声,侧头给傅四老爷使了个眼色。
傅四老爷点点头,示意韩氏和丫头们跟着他一起出去。
芳岁最后一个退出,转身把槅扇关上了。
“郎中说你病了有好几天……这几天是不是不舒服,为什么不说,嗯?”
傅云章脸色还好,双眉微微皱着,薄唇轻抿,目光和平时一样淡淡的,不自觉透出一股清冷意味,沉声问。
他生气了。
傅云英看得出来,他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没拜师之前傅云章在她眼里有种高不可攀、清高冷冽的气质,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只可远观。认识之后发觉他私底下懒散而不拘小节,其实很好亲近。和她说话时态度认真,语调温柔,从不会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孩童敷衍。
“我不晓得。”
她顿了顿,如实道:“二哥,我不晓得自己病了,我只是觉得胃口不好,人懒懒的,有点发热。”
傅云章目光沉静,视线在她脸上停留许久。
她没有撒谎。她只是……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
一般的孩子,如果不舒服了,不高兴了,受委屈了,怎么也要嚷嚷几声好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不会。她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碰到难题自己解决,除非实在超出她的能力之外,她不会轻易开口找别人求助。
长辈们对她很放心,久而久之几乎把她当成稳重懂事的大人看待,忘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所以没人发觉她生病了。直到她烧得晕晕乎乎,站都站不稳了,他才觉出不对味。
这让傅云章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
他们俩都是没爹的孩子,相处的时日越长,他发现自己和这个有相似身世的五妹妹其他方面相像的地方越来越多。
这恰恰是他不想看到的。他过得不快乐,她不必如此。
她应该和容姐那样无忧无虑、自自在在,虽然容姐有时候真的很招人厌烦,但他还是希望傅家的小娘子们都能开开心心的。
傅云章脸上露出淡淡笑容,抬手轻捏傅云英的脸颊,“云英,告诉二哥,为什么不高兴?”
傅云英一怔。不是因为他故意促狭的动作,而是他郑重的语气,他没叫她的小名。
“我没有不高兴,真的。”
她靠着床栏,微微一笑,笑涡若隐若现。
“娘和四叔对我很好,月姐、桂姐也很好,我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没人欺负我,我很高兴。”
她已经很幸运了。前世种种固然不能忘怀,但执着于仇恨不能改变什么,上辈子临死之前,她业已释然。
这一世她是傅云英。
不过她没法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孩子,毕竟她还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心智成熟,身体却还是一个幼小的孩童,难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状况——她以为自己是个大人,忘了自己现在还不满十岁。
傅云章看着她,忽然道:“我刚才告诉四叔,以后最好不许你读书。”
“女子读书不易。咏絮才高谢家女,自是花中第一流,晋有谢道韫,宋有李易安。一个是世家之女,嫁了门当户对的王家,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