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江古田的雕塑工房依旧灯火通明,四年级的学生们正在为毕业设计紧锣密鼓地劳作着,像今天这样加工加点地工作,已经持续了一月有余。
因为一直花费时间在毕业制作上,我这学期的铁艺作业还未完成,看来截止这周,必须把落下的作业进度赶超上来。此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我忙了整整一个下午,结果却没有达到预想效果,想着徒然浪费不少时间,不免有些心急起来。我正用切割机将一根铁管断成几节,切断了最后两节铁管,随手关掉开关,然后俯身去捡掉进切割机底座缝隙中的铁管。
我试图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将铁管从缝隙里夹上来。不曾想开关虽被关掉,但刀轮还在以惯性飞速转动,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掉落的铁管上,不曾想手指和手背相接的关节处碰到了飞速旋转的刀轮上。
我感到了锋利的刀轮在划过我手背瞬间时的触感,将手缩了回来是出于本能,工装手套已被划开两个窟窿。我被眼前的状况惊出一身冷汗,只感觉左手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我想我的手八成被割坏了。
我站起身,快速脱下工装手套去确认自己的左手,只见连接食指骨和中指骨的掌骨关节处有两块米粒大小的伤口,伤口呈凹坑状,里面露着白生生的肉,随即感到凉凉的、痒痒的,正端详的功夫,血从肉坑里涌上来,瞬间布满手背。我连忙用嘴巴含住伤口,摘下头上的毛巾紧紧按在手背上。我不知道这样的伤口需不需要缝针,只感觉心慌得要命。我向周围瞭望,无人察觉到我的异状,我胡乱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台案,将左手的伤口放在水龙头下拼命冲洗了一番,再用头巾包扎严实,仓皇离开了学校。
我坐在开往新宿的电车上,今晚还有一宿的工要做。我看着按在伤口上的白头巾,那上面晕开的血色并未扩散,似乎伤口已经止血了。下车后,我走进角落,迫不及待地打开手上的毛巾,毛巾和伤口多少有些粘连,我用唾液晕开凝结的血块,试探着,轻轻活动着手指关节,并未感到手骨有什么异样,再仔细端详一下伤口的深度,应该刚好没有伤到骨头,我不敢再去往下想,只觉得这是不行中的万幸,刚才的恐慌感也随之慢慢平复下来。
来到“欧风”,我向台湾大姐要了医药箱,用酒精擦拭了一遍伤口,箱子里没有割伤药,只好敷了些碘酒,便直接用纱布包扎上。
当晚,我和佟生被分配到厨房,出于手伤不能沾水,我凌晨三点出去做招待,佟生留在了厨房。
“你手怎么了?”
来前台取预约单的曲芳见我手上的纱布,一脸疑惑地问道。
“在学校干活时被刀轮划了一下,不碍事。”
“刀轮?刀轮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切割机上的转轮。”我解释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出了不少血吧。”
“没事,我肉皮合得快,不信你看看。”说着我故意把手递到她面前。
“别,我晕血,可别让我看。”她向后躲闪着说道,以至于险些撞到从后面走来的客人。
见她惊慌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竟敢吓唬我。”
说着她狠狠地骂了我一句,转身回去干活了。
夜间,伤口开始发出钻心的疼痛,我在周围敷了些冰块,这才感觉缓解了许多。我的伤口很容易愈合,从小就这样,现在也是如此。记得前几年送报时,手指曾被报箱口夹伤,而后又被雨水泡得化了脓,即使这样,一个星期后竟也脱痂痊愈了。
清晨,曲芳给我送来一个苹果,她说吃苹果有助于伤口愈合,忙了一宿的她双眼红肿。
曲芳和我是老乡,年长我两岁,为人过于感性,常常将情绪写在脸上。她说话时喜欢骂人,尤其对跟她熟络的人。平时还好说,若是高兴的时候总是能从她嘴里蹦出一连串脏字儿。她喜欢抽烟,烟瘾绝不亚于男人。我也因此嘲讽她是冒牌的日本不良少女,还警告她这么骂人和抽烟,没有哪个男的会看上她。而她却不以为然,反倒骂得更凶。
我每每在做前台时,总会在四、五点钟趁上楼送票据的功夫,偷偷溜到浴场后身休息一会儿。此时如果曲芳没有客人,我都会和她聊上一阵。她每每都会和我讲一些开心的事,譬如发生在学校或客人之间的故事。北原清治是她在情绪低落时常会提到的一个男人,她曾直言不讳地说这个日本人曾是她的男友,还说他如何让自己身心憔悴、痛不欲生。即便是现在,那段逝去已久的恋情仍宛如一个魔咒禁锢着她,使她无法脱身。
就在上个星期六的清晨,晚班结束后的曲芳说想去喝咖啡,我虽然一身倦怠,却不想与她扫兴,便应允一同前往。
进入十一月的东京,气温骤然下降,我穿上许久不穿的棉绒外套,和曲芳来到新宿站前一家位于商铺二楼的咖啡屋。此时店铺才刚刚营业,扎着马尾的女服务生正动作轻盈地整理着柜台,几个白领模样的客人已坐在椅子里品着香浓的咖啡了。
我要了牛奶咖啡和一个面包圈,曲芳点了黑咖。她放了一块方糖,搅动一阵后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灰白的烟很快弥漫在她倦怠的脸上。我很快吃完了面包圈,喝完最后一口有些发凉的咖啡,竟发现眼皮在打架了,虽说喝了咖啡,可还是没有消退困意,便想起身离开。可她却又点上一支烟,不见有走的意思。
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