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都直起腰来了, 既幸福、又得意的模样。
永华宫中, 杨芸坐在妆台前,默默地梳拢了发髻, 又将金步摇小心翼翼地插上发间。
“哗啦”一声,帘帷掀开,夏冰散着衣襟走出, 先径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而后便一手执杯,倚着博古架端详着她。
她看上去倒是平静得很。女人,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没意思的事情会嫉妒,该她嫉妒的时候却又冷下来了。
“温太后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夏冰终于开了口,“先是攀秦赐,再是找上我,她们温家的女人,就这么不值钱?”
杨芸笑道:“你是真寒门,秦赐是假士族——秦赐总还比你强一些。”
夏冰眼神里泛着冷,“那又如何?攀不上假士族,到底不还是来求我这个真寒门了。我不像秦赐,手握兵权,口含天宪,我拒绝不得她。”
杨芸道:“你想拒绝吗?”
她这话问得天真,眉宇微微压低了,神色里好像只有关切。夏冰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瞧了半晌,才道:“那个温玖,不过是个没长全的小丫头。”
杨芸又笑了。
好像是被他逗乐了,又好像只是宽容他的任性,她复道:“你若能同她好好过日子,也不失为一条顺遂的路。”
“您要我同她好好过日子?”夏冰很快地回应,“您真是这样想的?”
杨芸垂首,低声:“我知道你没有法子。”
清清淡淡、飘飘渺渺的一句,没有着落,却让夏冰的心狠狠地震了一震。
他抬眼,看见垂落的帘帷上映着对方细瘦窈窕的影子,高高的发髻上晃荡着金步摇,像一棵被施了咒的树,永远只能一动不动地守着那再也开不了花的躯干,直到老死。
可是她却对他温柔而宽悯地说:我知道你没有法子。
心里莫名就涌出一股怨气: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了?!不可能的,没有人能知道我……
然而直到最后,夏冰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
在四九城中的高门之间还在闲言碎语之际,北方第一次接到了铁勒入侵的情报。
萧霆、秦赐镇守在雁门,但鲜于岐竟是直朝西边晋阳长驱而去。接报之后,镇北大将军秦赐当即带兵驰救晋阳。
“城外那些军垒,都不过是疑兵之计!”皇甫辽阔步走入大帐,将头盔往案上狠狠一掷,怒道,“鲜于岐小儿出尔反尔,扣了我的使节,还来个声东击西!”
萧霆坐在上首,手指不断地点着漆案,当当当的声音催人心烦。皇甫辽看他一眼,他才稍稍起身,手指点过案上的舆图,“晋阳与洛阳之间可不远啊,这个消息若传到京城,只怕会人心惶惶。”
“我看不见得。”皇甫辽冷笑一声,“京城里的人都在忙别的事情吧!”
萧霆叹口气,“秦赐已过去了,我们再着急,暂且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坐镇广武,中转车粮人马,为秦赐与官家之间传递消息而已。”
皇甫辽急切地道:“二万人马,会不会太少?”
“晋阳本来城坚兵锐,我们若派过多援军,只会增加粮草负担。”萧霆沉吟地道,“这二万兵马,只是为了给晋阳侯托个底,表示我们绝不会放弃晋阳。只要不主动迎击,守城应当不难。——这也是我为何派秦赐前往的缘由。他是个沉着的人,就算晋阳侯贪功冒进,他想必也能稳住。”
皇甫辽在地心转了两圈,叉腰道:“也是,为今之计,只有让晋阳侯据守,守到铁勒人自己退兵。只是铁勒人专擅强攻,不知晋阳侯能不能撑过最初最难的时候。”
“晋阳侯张慷么,不过是个不识世面的公子哥儿。”萧霆笑了一笑,“他那个国相叫华俨的,兴许还有些韬略,可以抵抗些时。但是呢……”
“但是什么?”他一连转了两次,让皇甫辽很不耐烦。
“但是那华俨原本是大司马温育良擢拔上来的人,不知会不会尽心竭力地抗敌啊。”萧霆的笑容收敛,目光中透出沉沉的忧虑。
皇甫辽明白了。如今朝廷将温育良外贬,温家失势,难保那个华俨不会心怀怨怼,与秦赐反其道而行。皇甫辽自己是个直脾气的粗人,很是瞧不上京城里这些世家大族的勾心斗角、拉帮结派之事,重重哼出一口气道:“铁勒人可不认什么温大司马、秦大司徒!”
***
重阳过后,九月十五,宫苑中处处是盛放的金菊,伴着浓郁的桂香。官家这数月以来迷上了显阳宫曲径通幽的后花园,成日便在园中与近侍宫婢们玩些蹴鞠六博之类的游戏,不爱上朝。两省不得已,便往往将待批的文书送到显阳宫来。
秦束坐在廊下,手中捧着一杯茶,淡淡望着萧霂在山石池木间躲躲藏藏跑跑跳跳。小孩子有活力,但未免不懂事,现下他做了皇帝了,再让他读诗书习礼仪,他却也有一万种法子逃避开去。阿援在一旁给她读着下臣的奏报,声音格外地亮些,是为了让萧霂也能听见——如此,秦束便算不得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