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殿,神色颇为罕见地带出些许焦灼。
“陛下——”
殿内,彰华正在与翰林院的几个学士议事,皇帝固然年轻,学士们也俱是二十出头的英秀少年,映得高阔威严的宫殿,呈现出一股子新气象来。
彰华合起奏书:“且就如此,开春三月增设武举、医举。文举加重明算、明法比例。你们回去拟个章程,明日早朝宣读。”
“遵旨。”学士们识趣地退下了。
彰华抬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才看向吉祥:“何事?”
“郑氏求见。”
“哪个郑……”彰华随口答到一半,面色微变,“谢夫人?”
“是。她作盛装打扮,神色极为严肃。”
本来立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如意,闻言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什么?她来做什么?是谢长晏又出什么幺蛾……”说到一半,见彰华面色深沉,连忙收了声。
彰华淡淡道:“宣吧。”
吉祥退下。过不多时,便带着郑氏进来了。
说起来,这还是郑氏第一次进宫,穿了四品诰命的服饰。她这诰命跟女儿无关,而是谢惟善为国捐躯,太上皇追封的。不过郑氏为人极是低调,守寡这么多年,从未拿此身份说事,因此这套盛装压了十三年的箱底,还是头一回穿。
当年比着身量做的,如今却像个大口袋,空荡荡地套在消瘦荏弱的躯体上,风一吹就会飘走一般。
彰华看着她有些僵硬地走进来,脑中想的却是那一日她鼓足勇气走到“风小雅”面前来,提醒他要注意分寸。当时她脸上的表情,跟今日简直是一模一样。
于是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预感到郑氏所来何事了。
果然,郑氏入殿后,毕恭毕敬地跪下行了大礼,然后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他,眼中似烧着两把火。
“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一旁的如意睁大了眼睛。
彰华不动声色:“夫人有何罪?”
郑氏从袖中取出一卷描龙绣凤的婚书,沉声道:“吾朝律例定,两家联姻,已报婚书而辄悔者,杖六十。而妾要悔的,是皇家之约,罪加一等。”
这下不止如意的下巴快要掉了,一向少年老成的吉祥也大惊失色。
彰华眼中闪过一线错愕,但他很快将这点情绪控制住了,端坐龙椅上道:“原因?”
“小女出身卑微,性格莽直,虽聘名师教导却冥顽不灵,毫无长进。若她为后,一,无谋少智难以服众;二,跳脱任性难以肩责;三,软弱易制难以王佐。与其等她他日惹下滔天大祸累及全族,不如妾今日领了退婚之罪止损一身。求陛下成全!”郑氏说完,以头磕地,“咚咚”有声。
彰华定定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一旁的吉祥跟如意对视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惶恐。
郑氏不停地磕着头,没有停下来。
彰华也没有叫她停。
于是一时间,执明殿内回响着“咚咚”声,一下一下,如捶在人心上。
吉祥忽然扭身,悄悄地退出去了。
彰华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终于动了几下,然后支力起身,看也不看郑氏一眼就转身走了。
郑氏错愕抬头,目送着他消失在侧门,忍不住唤了起来:“陛下!陛下——”
然而,彰华仿若未闻,就那么消失在了门口。
只剩下如意跟郑氏两两相望。
如意啧啧道:“谢夫人,敢退皇帝婚约的,您可真是千古第一人啊。”
郑氏咬了咬牙,再次磕起头来。
如意望着她,最终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放着好好日子不过,一个个都在折腾什么呢这是……”
彰华快步走进暖阁,伸手脱常服。他的动作有些不受控制地急躁起来,腰带解了好几下都没解开,索性一把扯断扔在了地上。然后换上麻衣木屐,进了蝶屋。
将门合上的一瞬,他靠在门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从天窗落下来的阳光正好照在了他的脸上,像无声的水流,细致耐心地冲洗着纹理间的污垢——那些刻意藏起的惊涛骇浪,在满目的绿色里,在蹁跹的蝴蝶间,一点点地归于平静。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上一次见你如此,是三年前,太上皇要出家时。”
彰华睁开眼睛,余波尚未完全平定,瞳仁间还残留着汹涌的气息,看上去有点恍惚。
说话之人从绿藤间直起身来,竟是风小雅。
原来,那里摆放着一张矮几,此人以几为床,也不知睡了多久,此刻刚醒便正襟危坐,姿势端端正正。
彰华微皱了下眉:“你怎在此?”
“我正‘失踪’中。”
“朕知道你假装中计失踪,化明为暗,所以让你入宫躲避。但朕借你的似乎只有陵光殿,而非这里。”
“陵光殿阴暗寂寞冷,这里花团锦簇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