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三更已过,四处寂静无声,陈子渔却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唉声叹气,烛火明灭,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到墙壁上,摇摇晃晃。近段时日以来,他每逢合上眼,总是想起这场家庭巨变,更是愧对惨死的双亲,负罪的感觉越来越是强烈,每每是哀哭中醒来。这晚他又是哭泣着惊醒,望着熟睡中的妻儿,内心甚是郁结,叹气不已,不愿惊扰她们,便踱步来到书房上。岂知夜深人静,愁人更愁。
又过有多时,突然听得大街彼端有狗一声吠叫,但只是叫得半截,便倏地无声,似乎让人瞬间击毙,以致只仅仅叫出了半声。陈子渔觉得情形甚是不同寻常,正自孤疑,不多时听得房门轻扣,门外有人说道:“在下是殷在野,尊家开门则个。”他依稀听得便是雨夜秉烛长饮那个人的声音,赶忙过去开门。淡淡月光之下,果然见到殷在野站在门外,他肩膀上却是托着一口大箱子,那大箱子足有半人高,黑沉沉的,也不知装着甚物。陈子渔突然想起那颗人头,不由得心里怦怦直跳,只怕打开箱子后见到的是一堆头颅。
殷在野笑道:“夤夜探访故人,实在是冒昧之极。”陈子渔欢喜道:“先生尚为记认兄弟这个人,兄弟开心犹是来不及。”急忙相迎入屋。殷在野托着木箱踏进门来,环眼四顾,在一面墙根下放下那口大箱子,转身对陈子渔抱拳道:“那日不辞而别,在下实是有事要办,推不开身,这里谨代君过。”陈子渔不知殷在野三更半夜上门来为何事,见他摆放大木箱时,木箱显得尤为沉重,心里嘀咕,说道:“先生过谦,只怕是兄弟怠慢待客。”
殷在野指着那口大箱子道:“你我两人也是有缘,留宿酤酒之恩不敢忘却,本该今晚不醉罢休,然则鹰爪子找了上门来,甚为麻烦,这里不便久留,这口箱子便存放你处,箱内之物任凭尊家处置。”陈子渔奇道:“鹰爪子?”殷在野笑了笑,道:“就是那些清宫大内侍卫。他妈的狗崽子,如影附蛆,杀之不尽。”陈子渔吓得一跳,失声道:“先生要诛杀宫廷大内侍卫?”殷在野道:“正是,只可惜鹰爪子太多。”陈子渔惊道:“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不知先生因何要与官府争斗?”殷在野双眼突然精光大盛,一对拳头攒得骨架格格直响。陈子渔又吃了一惊,火光摇曳之下,但见殷在野面目狰狞,穷凶极恶,不明白他何如突然变得如此怨愤,当下不敢再问什么。
殷在野长叹口气,神情回复原状,笑了笑,对陈子渔道:“适才失态,可让尊家见笑了。”陈子渔摇头道:“先生可是有苦不能说啊。”想起自身遭遇,不由得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门外一阵风卷吹入来,烛火倏地暗淡下来,将灭未灭,“噗”的一声轻响,又燃烧了起来。殷在野自背后解下一个包袱,放在桌面上,说道:“在下日前经过池州府,见这两人面目可憎,一时按捺不住,便把他们杀了。”
陈子渔灯下看去,包袱里两颗并列头颅,赫然正是那仇人林姓官员和知府的人头,不禁一阵眩晕,耳中“嗡嗡”直响,有如炸雷头顶滚过,大喜若狂之下,望着殷在野便跪拜下去,“砰砰”直磕头,哭道:“先生大恩大德,陈子渔终身……终身难以为报,谨领……谨领盛情。”
殷在野扶起陈子渔,笑道:“你我两人何分彼此?况且我也细细查过,这两人平时作恶多端,也是该死。”说着把两颗人头放在地板上,从怀里取出一瓶小瓷瓶,倒了些白色粉末在那上面,再把小瓷瓶放回怀里。陈子渔诧异问道:“先生,这是何故?”殷在野又笑笑,沒有说什么,只是望着那两颗头颅。陈子渔看去,但见顷刻间,一阵白色浓烟冒起,烟雾越来越大,那头颅竟然慢慢腐烂开去,最后连须发一齐化为一滩黄水。殷在野待得烟雾散尽,去屋外舀来一桶水把地板冲洗干净,然后拍了拍手,笑道:“好了,这下官府便是查到阎罗王处,也是找不到这两个人头了。”陈子渔看得既是惊奇又是骇异,心里暗想道:“这样也好,恶人伏诛,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官府要查也是查不到我的头上来。”殷在野拱手拜别道:“事已致此,一切保重,他日若是有缘,必定后会有期。”说罢转身出门而去。
陈子渔急忙抢出门去,溶溶清辉之下,院落里焉有殷在野身影?但见四周树影重重,凉风拂面,只有一些蛙虫鸣叫而已。陈子渔喟然而叹道:“先生天人矣,神龙见首不见尾。”伫立甚久,直到天边现出一丝鱼肚白,才怏怏不乐地转回书房。
书房里烛火已灭,陈子渔取出火折子重新点亮一盏烛台,火光下见到墙根处那口大箱子,想道:“先生把这大箱存放我处,却不知是何故?”秉烛过去小心揭开箱盖,突然间满室金碧辉煌,只见珠光宝气,流光溢彩,大箱子里面满满装载的竟都是金银珠宝。陈子渔看得只是目瞪口呆,想起殷在野所说“箱内之物任凭尊家处置”的话,不由得胸口仿似被巨石撞击,气也喘不过来,手脚冰凉,一个疏神,“呛啷”一声响,手里烛台掉落地板上,箱盖啪地合拢,书房里刹那间一片黑暗寂静。
黑暗中陈子渔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脑海里一片空白,过得许久,才慢慢恢复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