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像是知道她们要说什么,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大家都是姐妹,平日里不过谈谈心,有什么正事不正事的。”
胭脂道:“今日的事原本不该由我开这个头,但醉玉偶感风寒,身体不适,需要好生养着,众姐妹又都不嫌弃,我才壮着胆子上了。素心,负心的人谁没碰上过一两个,何苦为了那种人糟蹋自己?”
素心淡然一笑。
“你先别和我说不是为了他。”胭脂急道,“当年我的事姐妹们也都是知道的。为了那个姓陈的寻死觅活了多少回?可日子一久,不还是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情情爱爱就是那么一回事,有什么过不去的?”
素心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早就过去了。”
“要是真的看开了,何苦跑到山上去受罪?”
“就是真的看开了,才愿意在山上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胭脂一跺脚:“沈恪,你劝劝她!”
沈恪道:“素心姐,以前我嘴上总说着不再去找剑修高人了,每日就是吃吃喝喝,见到身上带着把剑的都绕道走。可那时是真的没看开,要是看开了,也用不着刻意避着。你要是真的不在乎了,在楼里呆着还是在山上呆着又有什么区别?”
素心抿嘴笑了笑,只是用手遮挡着,众人也看不出她的笑是不是带着苦意。
“小恪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沈恪第一次到祷雨镇时才十五六岁,转眼都近十年过去了。
素心起身道:“今日来本只打算和姐妹们聚聚,没想到闹成这样。再说下去难免扫兴,我便先走了罢。以后有缘再会。”
“走走走。”胭脂不耐烦地挥挥手,看见沈恪还试图挽留,压了压怒气道,“我让人给你们开间屋子住下。赶明儿得空了,带你们去外边儿逛逛。”
沈恪无奈地看着素心袅袅走下楼,拉住胭脂退后两步,轻声道:“我俩住一间就够了,别多开。”
☆、抵足
得了胭脂的吩咐,使女将沈恪和萧道鸾带到了一间屋子。
屋子离听香阁不远,原本是供贵客稍事休息用的。屋内的陈设都极其风雅,字画古玩样样都有来历,可惜沈恪看不懂。
他站在博古架前装腔作势地看了看,最后还是坐回太师椅去摸缸灯上的青铜牛鼻子玩。
这屋子是他琢磨着萧道鸾的喜好,央着胭脂开出来的。只希望萧道鸾对里头的玩物爱不释手,不会在意两人要挤一间屋子。
一张床。
萧道鸾当然不在意。以他化神期的修为,其实每日已经用不着睡上几个时辰了。前些天和沈恪赶路,一入夜他在自己的房里也只是打坐。修行一刻不可怠慢,至于饱睡一觉的享受,都是过眼云烟。
好不容易熬到入夜,楼子外面挂起灯笼,暗红色的柔光透过窗纱,将淡雅的屋子也照出三分惑人。娇侬软语远远传来,白日冷冷清清的楼子这时才有了它该有的暧昧。
萧道鸾仍坐在椅子上出神。
沈恪知道修行中有入定一说,但没将此事和萧道鸾联系在一块儿。他只以为对方是乏了,便端了杯热茶,递到他嘴边碰了碰。
萧道鸾睁开眼。
沈恪笑道:“累了?累了就先去歇吧。”
使女早将被褥铺好,热水也都端了进来。沈恪不让她们贴身侍奉,此时只把毛巾在铜盆里浸好,招呼萧道鸾过来。
沈恪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道鸾。
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如何将软巾绞干,看柔软的布料在他脸上慢慢划过,看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挂着细细的水珠。
他屈指,似乎想在那密长的睫毛上轻轻一弹。
“早就想和道鸾促膝长谈,可惜之前一直在赶路。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我们……”
萧道鸾将手在铜盆里又浸了浸,沥尽水后再一一擦干。
“嗯。”
这是个什么意思?答应还是不答应?
沈恪不喜欢琢磨旁人的心思,也觉得与其胡乱猜测,还是付诸行动来得更实际一些。他梳洗一番,脱去外袍,坐在了床沿。
床是梨木大床,足够两个人尽情翻滚。
沈恪默默在心中丈量了一下床的宽度,得出满意的结果后,暗自点头。
萧道鸾:“谈什么?”
他人又在椅子上坐下了,离床足足有两三丈的距离。
沈恪也没想好要谈什么。抵足而谈的重点在于抵足,谈只是个助兴活动,一个必要的铺垫。但现下他的脚再长长一倍,也够不到对方,谈就成为了唯一能做的事。
两人的出身背景都相差太大,沈恪关心并了解的事,萧道鸾想来不感兴趣。而萧道鸾这种读书人会喜欢谈的经术,沈恪又全然不知。
沈恪正在为难之际,看到自己放在枕边一大一小两把剑,有了主意。
“看到我这把大铁剑了吗?是十五岁那年一个老头子送的……”
当年他就是个刺儿头,喜欢没事找事,整日在街上闲荡。一个大冬天见着个老头孤零零坐在馄饨摊前望着锅,一副嘴馋又拿不出铜板的样子,沈恪大方地请对方吃了碗热乎馄饨。
吃完馄饨后,老头一抹嘴,连谢谢都没说一声就跑了。
做了好事的沈恪也没图他报答,看见他把个长条状的包裹落在馄饨摊上,捡起来追出去想还给人家。老头佝偻着背走得飞快,两三步身影就消失在了巷子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