笋儿还小,还有整整一辈子要活,不想那么早地曝尸山野,被雨水和烂泥砌作一座坟茔。
它急了,两只小脚丫用力乱踹,蹬进爹爹腹中。晏琛只觉腰身痉挛,险些开肠破肚,双眼一翻,整个人歪倒着滚进泥地里,身子来回翻扭,就像烈日暴晒下一尾濒死的鱼。
陆桓城站在门外,每一块骨骼都僵硬得不能动,双脚像被锁链扣住,无法跨过门槛,走近那个狼狈挣扎的少年。
刚才晏琛抬头时,一张消瘦而枯瘪的脸庞笼着灰沉沉的绝望,他几乎认不出来。
庆幸天色灰暗,遮天蔽日的密林挡去了所剩无几的光线。庆幸落得一场急雨,把一瓢水一瓢水泼在眼前,模糊了屋檐下惨绝人寰的画面。
陆桓城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他只知道他漂亮的阿琛,永远不该落魄成这副模样。
……够了。
他自以为是的不舍和仁慈,根本没有换来一样善果。
三五天,去他娘的三五天!
当初一铲子下去,掘出烂根,抛入烈火焚烧,直接以命偿命,从此他和晏琛恩怨两清,魂魄相忘,晏琛再不欠他,他也不欠晏琛,总好过今日求死不能,饱受折磨。
破陋的院子里,晏琛正凄楚万分地唤着他。大雨淡去了哭腔,听不真切,大约是生命消亡前最后的哭诉,恨他既不留一条活路,也不肯给一场痛快。
陆桓城不敢细听。
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把无胆面对的一切通通丢进了雨里,反身抓缰上马,逃离这片山林。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欠晏琛一场当机立断的了结。
第四十三章 降生
陆桓城离开的一刹那,晏琛昏死在了雨里。
他抱腹翻滚时,眼前早已阵阵发黑,意识却固执地不肯散去,还醒着,还用耳朵聆听,等着陆桓城靠近的脚步声,等着陆桓城心疼地唤他一句“阿琛”,可最终听到的,是脆生生的一击抽鞭,一声高亢嘹亮的骏马长嘶。
于是,唯一的那束光芒熄灭了。
黑暗笼罩下来,晏琛挣扎的身体归于平静,沉睡在一层浮动的浊水里。雨点密密,砸出波纹,一小圈叠着一小圈。殷红的血随之漾开,渗入泥土,色泽隐隐淡去。片刻,又被一股新涌的鲜血再度染红。
半个时辰之后,晏琛猛地惊醒了过来。
心口尖锐地刺痛着,像针刺心脏,伤口微小,流不出一滴血,疼痛却鲜明难忍,逼得人蜷身颤抖。
他喘了喘,把仅存的一点灵息聚到胸腔,护住心r_ou_。
可是没有用,缓不了一丝痛,仿佛这疼痛并非源于体内,而是源于别处,在他遥不可及的某一个地方,无法阻挡地发生着。
晏琛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惧怕包围了——匕首悬喉,剑指眉心,死生仅在一线间。但他无暇细想,因为苏醒后第一轮强烈的阵痛来临了。紧窄的胯骨纹丝不动,撬不开,磕不裂,与笋儿的小脑袋卡成进退两难的死局,激得人来回跌滚,哀鸣难止,坠入深不见底的绝望。
待这一波熬过,晏琛已是汗流浃背。
十指指隙一片滑腻,伸到眼前一看,那s-hi漉漉沾满了双手的液体,居然全是血!
他下意识地躬身去瞧肚子,双目倏然睁大,呼吸几乎在一瞬间停止了——浑圆的肚皮轻轻蠕动着,上头血痕斑驳,竟数不清有多少道。每一道都在极快地蔓延着,像被百来片锐利的刀刃一齐割出血口。血滴溢出,渗透s-hi衣,晕开朦胧而惨烈的一大片艳红。
晏琛紧紧盯着肚子,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不是因为疼痛。
他看见那些割痕开始彼此交织,密密麻麻,最终在腹部绘出了一张星象盘旋、天地合拥的咒符,鲜血淋漓,敷满皮肤。
是血屏。
是梦见黑猫的那一晚,他连夜赶去竹庭,亲自用陆桓城的鲜血施下的那一道血屏。
而现在,这道护屏——崩碎了。
血咒为契,护身佑命。整座陆宅里,只有一个人伤得了他。
这一刻,晏琛全懂了。
“桓城,原来你是……真的不要我了……”
他轻声呢喃着,如同耳语一般温软,唇角微微勾起,自嘲地笑了出来。他扶着腰,身子慢慢后仰,顺从地躺回了大雨里,睁着眼,一动不动地望向被树梢遮蔽的天空,神色近乎麻木。
手掌覆在高隆的腹部,连着唤了好几声笋儿。
头顶枝叶高悬,在雨里整齐地摇颤,一阵凄风吹过,簌簌落落作响。从前晏琛做一根竹子,也总爱在夜深人静时,与邻近的其他竹子擦叶撞枝,发出分外好听的窸窣声。
从前,从前。
都是过去的旧事了,距今……已经太远。
忽然间晏琛呜咽一声,手背青筋直爆,五指揪紧,胸膛猛地向上挣起,身体绷作一张拉紧的弓,整个人张口、睁目、表情骇诧地定了格。
一柄长戟直c-h-a胸口,扎穿了灵气汇聚的心脏。
他被抛入无穷无尽的黑暗和静谧之中,时间静止,光线吞噬,唯有剧痛长存。身体是一团颤悠悠跳动的软r_ou_,盘绕着细密的血管和经络。坚硬的戟尖将它狠狠戳烂,血r_ou_四下飞ji-an,化作一滩稀烂的浆糊。
灵息从r_ou_体生生剥离的极痛直刺头颅,贯穿了三百年漫长的光y-in。
三百年,十万天,每一天只承其微末,也痛苦得生不如死。
陆宅,竹庭里,一根青竹轰然倾倒。
竹鞭带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