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岩邻居便有一个孩子,十六岁,过去犯过盗窃案,放出来以后已经决心悔过自新了。一听说派出所“任务数”未凑满,又把他算进去就要来铐人,惊吓绝望之下,一根绳上吊轻了生。也是赶在这个节口上犯案,老百姓讲话这叫“顶烟儿上”,该判二年判你五年,不够死罪的你也就该死了。六枝儿这回正算是“顶烟儿上”。小子,这口好果子,看你怎么嚼吧。
胡岩是就等着看这出节目了,若不如此,说心里话……当然这并不是说在马阳瓦顶底下他已经呆够了,已经无情无义思谋着闪脚走人了,这话不能说,甚至想也不能想,不能想,不能这么想!
可是……唉,一天到晚老得核计“不能这么想”却又说明什么。……活灵灵的东西他已经有点管不住了,正像一个纸做的樊笼圈不住一群野性十足的小山狗一样。
马阳是土地,而他是活水,随意性十足……他无法在一片土地上出楼起厦、成为砖瓦,而这一向他所感觉到的,却正是日益被砌在了一个什么地方的感觉。当然,“大力丸”他们也真他妈的,老勾他。可是……唉,话又说回来,他们咋不勾别人。
昨天,“大力丸”他们又招呼他吃饭,乌苏里餐厅。过去都是他们蹭他的啤酒喝,这回倒过来,显然这帮小子出去游走一圈,多少也还闹了点。
“怎么的,还真揽着台子了!”一坐下他问,并且和一个来送“雪人”的早已混熟了的女服务员笑着挤了挤眼。他看见,同桌还有一个规规矩矩的女孩儿,正小口抿着一杯桔子水。
“那还用说,有上当的!“芝麻糊”嘭地用牙启开了一瓶青岛啤酒。“虾米条儿”像抡沙锤一样节奏极快地在每人面前分配了一套餐具:“不过没兜上像样的演员,妈的冒懵走穴,起码少肥三成。”
“怎么?”他问。
“怎么!”“虾米条儿”把一块方糖登儿地砸进他啤酒杯里,“搭不上红歌星,跟剧场掰份儿都掰不上好份儿,还‘怎么’!”
他搅着啤酒不言声了。从对方语调里,他听出了他们对他的怨尤。但他现在不能跟他们到处跑,他还不能正式入伙。当然他要是去了,给他们当个“穴头”、拉上一个半个红歌星名演员,一般是不会太吃力的。他自个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那些歌星名角面前,他好像天生就能一下子博得好感和信任,尤其是那些女歌星女演员。
尽管萍水相逢,过去从未打过交道,但是一上来就能出奇地顺溜。无论在哪儿找到她们,剧场后台也好,哪个“团儿”的宿舍、排练场也好,甚至在她们“闺房”里也好,他总能轻而易举地说动她们。
本来是他去搭她们,结果是不知怎么一来,在他们谈约的时候,双方的热情便莫名其妙地总像是倒了个个儿过来,他像个被宠惯了的孩子,倒是她们不但应允,而且热情得反而像上赶着要来攀他,报酬了、场地条件了一点也不计较了。
本来她们靠了她们的走红程度其实完全是可以摆谱拿点架的,联欢晚会、纪念演出、广告节目、录音录像……各类邀请书她们每天几乎是一簸箕一簸箕往外倒,对报等等向来是十分挑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