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进帐,单膝跪地,道:“温郁渎,我奉大王之令,有旨与你。”温郁渎一听之下,立时大怒,喝道:“你说什么?”
那使者面目诡诈,一看便就知道是浑不畏死之徒,毫无惧色地道:“我军在特律河谷被北平王击溃,已退回河谷深处。因无力再与大浩为战,不愿让你再败坏国家,已拥王子阿勒勃为王,废了你了!”温郁渎一把按刀站起,喝道:“阿勒勃早就死了,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假货,冒充我王族血脉?”
那使者道:“阿勒勃王子是成年王子,也曾在先王驾下东征西战,许多部族首领都识得他面容,怎么会是假货?且他身上有王族烙印,七大部族首领已然验过,断不会有假!”他拿出一卷金轴羊皮卷来,平举在空中,道,“阿勒勃王以我国运为重,不与大浩为敌,已与北平王议和,令你立回王城请罪,这是王诏!”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帐内外俱能听闻,立时一片嗡嗡之声。
温郁渎怒得一把拔出刀来,喝道:“胡说!”一刀挥去,那使者躲闪不及,立时一片血光四溅,如一棵被砍断的树一般倒了下去,蹬了蹬腿,便不动弹了。那道北戎王诏旨滚落在血泊中,散落开来,描金的“阿勒勃”字样在血中浸着,却依旧闪着暗暗金光。
帐中人被温郁渎骤然杀人都吓得愣了,一时间人人脸色青白,无人敢出一声。
温郁渎目光冷厉,扫过面无人色的周遭诸人,正要还刀回鞘,眼角扫过脚边的凌琛,忽然愣住了。
整座大帐之中,惟一没有为自己杀人立威变色的人,竟是病弱无力的凌琛!
凌琛的嘴被堵着,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他仿佛也没有说话的打算,毫不挣扎,但是一双眼睛却定定地盯着一个方向,其中的决然之意,仿佛要将某个人用目光钉在柱间一般。温郁渎随着他看着的方向看去,看见那进帐一群议事的贵族统领俱杂站在帐中下首,却不知道凌琛看的究竟是谁?
他本就恼怒万分,此时更是怒火万丈,凌琛的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胸有成竹决胜千里,整个天下都会在他这样的目光中战栗不安。这目光平静深远,但是其中蕴着雷霆万钧!自己在宣化府,在武州城,一次又一次地败在了这两道目光之下!而这个时候,凌琛已奄奄一息饱受侮辱,怎能还有这样的目光?
他怒得手脚都在发抖,对着那一群呆若木鸡的统领们喝道:“滚,滚出去!”
统领见他脸色狰狞,刀尖滴血颤动,仿佛又要杀人,吓得前推后拥,一窝蜂地奔出了帐门。跪在地上的察那末也吓得半死,跪爬着往帐外挪去,一把带血的长刀立时横了过来,挡在他的眼前。
温郁渎盯着又闭上眼睛,躺在地上沉默得如一座雕像的凌琛,狞笑着说:“察那末,今夜好好办你的差使,侍候得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察那末先被那把血淋淋的长刀吓了一跳,待听得温郁渎下令,脸上又露出那扭曲的欣喜笑容来,在地毡间磕头有声,笃定道:“老奴……老奴必定尽心竭力,侍候世子……与王驾!”
第46章 声音
温郁渎下令将那使者的尸体与王诏俱送到城头焚烧,将残骸从城垣上扔下去。在城外围城的北平府军瞧得气愤不已。北戎城池比不得中原城墙高大稳固,多有土垣,便是骑兵攻城,只怕亦有可为。几名骑营领纷纷到独孤敬烈面前请战,只道不需步兵与工匠营前来增援,孤军也可以攻城破敌。
独孤敬烈沉默地听他们陈情,终于摇头,缓慢而坚决:
“浞野城破,就能救得了滦川公?”
众将凛然,对视一刻,终于都不再说话,军帐中一片死寂。独孤敬烈看着他们,慢慢的,有些吃力地道:“先准备挠勾套索,等到天黑……等到天黑……”
他没有说“等到天黑”如何,只是忽然朝军帐外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握紧了佩剑剑柄。北平府军跟随他作战的时间不长,虽还不大知道这位将军的性子,却也知道他是北平王帐下出来的将领,岂能不知临阵犹豫,乃为将大忌?如何这个时刻却突然语无伦次起来?邹凯在这些统领当中是与独孤敬烈最熟悉的,想了想,跨前一步,正要说话,独孤敬烈却举起一只手,止住了他。低声道:“你……你们,可有听见什么?”
众将面面相觑,细听一刻,原野上风声呼啸,天音铺天盖地,哪听得到什么别的声音?独孤敬烈又沉默一刻,缓缓道:“是我听错了,没有什么。”
众人不解地望着他,邹凯有些担心地道:“将军……”独孤敬烈摇摇头,伸手捏捏自己的眉心,振作精神,道:“到天黑之时,从今天我们围城探查地形时瞧定的几处城垣,攀爬而上……若惊动城头守卫,立即撤回。一切……以滦川公安危为重……”
他正在布置安排,忽有亲卫进帐禀报道:“将军,有北戎人到了大营……说要求见将军!”
众将立时将目光投向帐外,独孤敬烈哑声喝道:“带进来!”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身上的皮甲已烂得斑斑裂裂,却还瞧得出是句黎军式样。他向独孤敬烈单膝下跪,行礼道:“句黎军校尉莫贺那,见过武德将军。”
他仿佛笃定了自己的名字会在军帐中通行无阻,根本不待独孤敬烈答话,便站起身来,操着生硬的中原音,单刀直入地问道:“将军,阿勒勃王子已即我北戎王位一事,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