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幽深寒冷的眼睛,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阳刚刚的表演,是怎么样的?
他的肢体语言,他的眉毛,他的身体是怎样在动作,他用的是东方还是西方的表现技法?这些事,布特恩统统没有觉察到。
他能看到的,只有那一双眼睛。
那黑色的眼瞳中,栖息着一个伟大的灵魂。
他现在望过去,那个刚刚成为男人的少年站在那里,任助理为他换衣服,他的表情苍白而冷漠,侧脸犹如一座大理石像,他的发鬓被盘起,有一些散发掉落下来,遮住了他的一部分脸,他的头上似乎有一些汗珠,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其他。
其实,这个孩子的长相,在化了妆之后,没有那么女性化,许安刻意没有让化妆师将他化成一个完整的女子。他的五官,眉头,依然能看出男子的特质。可刚刚,布特恩,布尔西科,就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相信,他是女人。
为什么?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眼神,顾阳抬起头,朝他这里望了一眼,那一眼那样深,深得布特恩浑身颤栗。
顾阳现在很冷。
明明,室内的温度是暖的,是合适的,衣服有些厚重,应该还要出汗,可他就是觉得冷,不仅冷,还黑。
沉沉的黑暗里,他赤身luǒ_tǐ。
他的眼前,是一片的夜色,身后,亦是一片夜色。
他看到了时佩璞,那位美人默然地注视着他,轻轻地唱了起来。
“思往事渺茫茫不堪烟梦,多少回无边恨苦涩酸辛………”
他亦唱亦舞,泪水从脸上不断流下,滴落在顾阳心里,他的身体被那泪水冻住了,好冷好冷,移不开身,他想,时佩璞是有多冷,才会心甘情愿地沉浸在黑暗的夜里,他的心又是有多热,才能为了这个国家奋不顾身。
剧本上的暗示,是时佩璞回到剧团之后,受到了布尔西科的热烈追求,这位f国外交官误把他当作女子,想要和他一生一世,国家在知道这件事后,下令时佩璞,借此机会,从他那里得到重要的军事情报。
就这样,一个真心一个假意,一个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时佩璞答应了布尔西科的追求,从此,他的人生就坠入了无边无尽的深渊之中。
顾阳不知道,他是怎样,在一个个日日夜夜,一个个情人相伴于身边的夜晚,默然地注视着漆黑的天花板,在苦涩与压抑的环境中入睡,第二日,又要想方设法地套取情报,他的心,到底有没有燃起过一丝爱火。
是国家重要,还是个人私情重要?
是该向伴侣坦诚,还是该坚守作为间谍的原则?
他是男人,却要装作女人,布尔西科爱的,是身为女子的那个他,是幻想中蝴蝶夫人的具象化,而不是,他。
顾阳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冷的要命,发被汗湿,一咎咎粘在额头上。
这时,许安走过来,向他问候:“你还好吗?”
他没有答话,就是看着对方。
这位导演也不介意,他说:“我想要把唱段再拍一遍,就是你唱蝴蝶夫人的那一段,我觉得灯光可以再亮一些,你的表情………也可以再冷一些。”
“可你的眼睛,要是热的。”
就像时佩璞,表面冷如冰山不可融,心却炙热一片,如火山岩浆。
青年默然点了点头,他站起来,在化妆师的帮助下换上那一身雪白的长袍,他朝着后台走去,人们纷纷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路,他的神情冷漠的难以言喻,眼神却是燃烧着的,像是黑暗中幽暗的蓝色火焰,那是因为,爱情。
蝴蝶夫人乔乔桑,在最后的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她是否怨恨过抛弃了她的丈夫,这一点,顾阳和时佩璞各有答案。这位日本女子恪守着作为妇道的本分,却在被踩到底线,爱情化为泡影的那一刻,毅然了结了自己的性命,没有一丝犹豫。
他站到台上,唱:“平克尔顿——”
他呼唤着丈夫的名字:“平克尔顿——”
他发出绝望的哀嚎:“平克尔顿,你的蝴蝶,不再等你了——”
那只小小的,怀着对爱情天真的懵懂和憧憬的蝴蝶,在对方冷酷无情的背叛之中,被碾成了碎末,她也曾经怀有美好梦想,曾经以为对方是她的良人,她为他背叛了她民族信奉的神,改信他们的上帝。她坚定不移的相信,他能保护她,爱着她,守护他们的家。
他会对她很好很好的,只要有她对他的千分之一好就够了。
顾阳的嘴角漫上了一丝冷笑,那是时佩璞在笑,他嘲弄着这个敌国女子的天真和愚蠢,却忘了自己为何独独钟爱这剧目,他扮演着至死不渝的蝴蝶夫人,暴露了自己对爱情的渴求和卑微。
我,是男人。
我,是女人。
我心爱的人希望我是女人,我就会成为她,我热爱的国家需要我是男人,我就能变回他,我是没有选择的,我也不需要选择。
他唱着歌,唱到高潮处,泪水无知无觉地流下,他依然高声而唱,如穿着红舞鞋的小女孩,不停跳着舞,跳到双腿化骨,倒地而亡,那双鞋才会停止。
他望着台下的布尔西科,那双碧绿的眼眸里的震惊,理解,和爱意,让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不再孤单,两颗寂寞的心,靠在了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布尔西科。
时佩璞走下舞台,对那个人投去了深深一眼,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