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的确有道理。练朱弦又转念一想——就连怀远那种公认没有仙骨的家伙,都可以在两百年间容颜不老,可见驻颜之术的门槛的确不会太高。
于是他又改变假设的方向:“或许叶掌门是故意夸大了任无心的潜质,希望以此来鼓励他潜心修行?”
凤章君点头表示的确存在这种可能,但是真相究竟如何,恐怕也唯有继续静观其变了。
正当他们低声讨论时,香窥的场面再度变化——这次出现的是后山那座索桥。
从前,是叶掌门带少年商无庸来这里打坐冥思;而如今,结伴前来的人换成了商无庸与任无心。
身不动、意不动、心不动。
传授完打坐的三个境界,两个人便在索桥中央并排坐下,呼吸吐纳、凝神聚气,双双进入潜修状态。耳边只有山风呜咽,偶尔传来几声鹰啸,反倒显得肃杀而静谧。
虽然香窥的旁观者可以按照心意悬浮在半空中,可出于心理因素的考虑,练朱弦还是选择站在桥面上,跟着索桥一起在大风里微微摇摆。
“怕么?”凤章君主动关心道,“扶住我。”
有了连日来这么多次的飞行经验,练朱弦其实早就习惯了高空,不过既然凤章君主动关心,他也不会放弃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干脆将半边身子都靠在了凤章君身上。而凤章君也极为自然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头。
这边两个人刚刚各自厚着脸皮抱定,就看见打坐的商无庸与任无心二人也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任无心仰头看着蓝天,而商无庸则偷偷地凝视着任无心。
不一会儿,任无心依旧仰着头,嘴角边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师兄,你为何看着我?”
商无庸也不隐瞒:我想知道你为何看着天空。”
任无心终于低头看向商无庸这边:“那么师兄又为何时常会在打坐时,望着那边的云海?”
商无庸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今天的风还没有起,云海稠密,遮住了一切。
但他还是直爽回答:“因为那片云海的下面是一座城镇。秋季的时候,城里的枫叶会变红。春天到了,城里会飞起纸鸢…就连每个晨昏也都会有彼此不同的景象。打坐无聊的时候,我偶尔会向那里看看,想一想那里的人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说到这里,他又催促任无心:“我已经说了,你呢?”
“我?”任无心撇了撇嘴,仿佛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师兄应该听说过吧?我拜入碧云居的理由。是不是都在猜测我得罪了城里的什么达官要人?”
商无庸点头,“是有些人提起过你在山下出了点事儿,上山避难来的。”
任无心爽朗地笑了起来:“虽然的确是惹了一点小麻烦,但那并不是我进碧云居的主要原因。不过我懒得去澄清,就这样误会着也挺好的,甚至传得更加恶劣也没关系,还能替我挡掉不少的滥桃花。”
笑过之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之前一直凝望的湛蓝天空。
“说出来师兄可能不信,但我是真心想找个地方好好清修,远离那些凡俗之事。而且我本是想要出家为僧的,可家里说什么都不允。倒是这碧云居远近还有些名气,又不用削发剃度,也算是给家人留了一丝念想。”
商无庸有些意外:“可你看上去并不像是那种想要遁世的人。”
“的确是不像吧。”任无心依旧是笑眯眯的,“因为我看起来精于人情世故,八面玲珑,还是因为我有钱?”
“都有罢。”商无庸继续实话实说,“像你这样长袖善舞、多财善贾之人,不是应该很享受这种游刃有余的富贵人生么?”
任无心却摇了摇头:“师兄此言差矣。朱宫会根据环境来改变它的体色,可那只是它的谋生本能,谁知道它究竟享受不享受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其实师兄也是这样的吧?”
“我?”话题突然落到了自己身上,商无庸微微一愣。
任无心却笑道:“其实在上山前我就听不少人说,碧云居掌门首徒和掌门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迟早都会成仙成圣。可如今真正见了师父与师兄,我却觉得师兄骨子里跟师父其实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商无庸的眼皮突跳了两下,眸中似乎隐隐有光,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又在胡说八道。”
任无心也不与他争辩,只自顾自地感叹:“若是我能与师兄调换一下身份,说不定彼此就都圆满了。”
可他旋即却又自我否定:“但若是真的圆满了,我恐怕也不会认识师兄,更无法与师兄如今日这般打坐清谈……或许人生的种种交错,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相聚,其中的祸焉福焉,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楚呢?”
“……”
商无庸并没有再回应什么,但是不难看出,他也因为任无心的这一番话而陷入沉思之中。
这时候,山峰间冷不丁地刮起了一阵大风,呼啸着向索桥上的人迎面扑来。
凤章君本能地将练朱弦护住,二人再看面前——任无心突然一骨碌站起身来,张开双臂,迎着大风高声呼喊。
“初因避地去人间,及至成仙遂不还——!”
山风吹拂着任无心质地轻软的衣袍,上下翻飞、沙沙作响,仿佛下一个瞬间,他就会羽化登仙,乘风而去。
然而快到令旁观的练朱弦都无从反应,商无庸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