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模糊不清,杨丰还举着伞站在一边,看着奇怪的主子和奇怪的客人,根本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帮忙打伞。
褚襄到还记得这世界的礼节,他极尽可能地调动演技,不过,双方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细节。
他说:“您好像并不意外见到我。”
蓝珏:“不,还是有点意外的,长公主的铁卫要杀你,你都还能跑出来。你找我的目的?”
“屋漏又逢连夜雨,求一处屋檐遮风。”
蓝珏:“那我又为什么接纳你,你能给我什么?”
褚襄一笑:“您想要什么?”
蓝珏在京城的属下曾经调查过褚襄,他们不可能把一个底细不明的人送到国主面前来,但从前的调查令蓝珏更加有兴趣了——这个人的身份很简单,在过去并未表现出任何与众不同之处,他一度红极一时,在各种宴会上周旋,写过的诗能被整编一整本蓝珏眼中标准的“淫词艳曲诗集”。现在他被长公主厌恶的理由也很简单,这个人自持名士身份,不肯做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长得确实不错,但仅此而已。
直到春宴上那截然不同的首诗,那一瞬间这个年轻公子身上的锋芒,真真正正吸引了蓝珏,那时候的他比他拿刀杀人时还要夺目。
非池中物。
蓝珏知道,如今除了在帝都这些文人墨客,也有不少希望以谋士的身份,辅佐一位贵族,谋求一番事业,蓝珏本能地不喜欢这些人——在灾民遍地的时候,各方势力筹划的却只是如何鲸吞他人领地,劫夺其余贵族的权势,然后壮大自己继续吃喝享乐。
但他又有一丝希望,他觉得,褚襄应该不只是这样的人。
所以,是他故意让人把那首诗散播了出去。
他问:“我想要的很多,但你准备怎么帮我?”
一番推诿,问题回到原点,于是褚襄懒得再扯皮试探,雨水浇得他有些寒颤,他直接试探性地反问:“更大的权力,您不想要吗?”
蓝珏:“我应该想?”
褚襄笑:“那么您在春宴上遭受到的还不够吗?”
春宴,连聆荷塘的女官都敢在背后惋惜蓝珏的出身,没有任何一个贵族愿意结西唐国的亲。
蓝珏的脸色慢慢变得冰冷,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杀意弥漫。
褚襄仿佛感受不到。
他嗤笑着说:“权力,那可是好东西。如今您看到了,人人都想要这权力,也唯有这权力,才实实在在,握着它您的命就是金贵,那街边少年若有权力在手何至于出卖自己争抢恩客?大雨如斯,卖花姑娘不顾自己的妆容也要保护怀里那两朵贵族随便就扔的破花,好端端的女孩说卖进妓馆就买进去——因为他们是蝼蚁而已,被城里的达官显贵随意践踏,铁卫当街杀人,无人会被问责,因为没人会注意到明早街角乞讨的孩子还在不在那儿……这就是权力,冬夜里的幼儿连同母亲一起在黎明到来前变成冰雕,贵族却可以在暖阁里听着雅乐,因为屋里太热而吩咐开窗,这就是权力啊。”
蓝珏肃容:“是啊,于是有了权力,就可以鱼肉百姓,玩弄一切,像大鸿胪和廷尉一样,为了多吃点东西,看着饥民饿死在荒野,然后自己在暖阁催吐,好吃下更多新菜。”
他们看着彼此,蓝珏忽然抽出了腰间的刀,刀尖直直抵在了褚襄的喉间,微微刺入,细小的血丝被雨水冲刷,瞬间消失。
“你呢,你想怎样?我知道,所有人都觉得西唐国主这个家伙地位尴尬,明明是一国之主,却走哪儿都有人鄙视,你是觉得,你可以说动我,帮我抬高身价,然后自己也坐享荣华?你的眼里权力又是什么?”
刀更向前了一丝,鲜血被雨水冲走,有一部分沾在了褚襄的衣襟上,然而白衣公子顶着这把刀,丝毫未动。
他回答:“是明知道吃进去肠穿肚烂,也要争着去吞的美味鸩酒。当权者自然可以坐拥天下,玩万民如草芥,可是入冬前的雷落在朽木上,山火终会焚烧天地。”
蓝珏的刀轻轻抬起,褚襄用两指把刀刃推开,上前半步。
“国主,您想做个富贵国主,还是,想做山火?”
杨丰惊呼了一声,然后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成为山火,然后,烧尽天下朽木?那岂不是——
蓝珏忽然一笑,他掐着褚襄的下巴,一字一字缓缓问道:“你,想撺掇我,谋反?”
褚襄依然像是感觉不到疼,他也笑着说:“不敢,只是国主,可曾真心顺过?”
可曾,真心顺过?
那年蓝珏的父亲被先皇贬谪,他小小年纪就随之流放塞外,塞外有做不夜城,哪里鱼龙混杂,时而有异族袭扰,他的父亲曾经把那里生生改造成人间天堂。
他曾因罪臣之后的身份自卑,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的父亲从未有过过错。唐国国主将准备上供给皇帝的金子用于采买粮食,赈济灾民,拯救国内因为蝗灾而流离失所的人,于是流民们活了下去,国主再也不曾回到故乡。
“国主,没有顺的理由啊。”
“你说得对。”蓝珏收起了刀,不远处的杨丰却是吓得差点晕过去。
大雨掩盖了周围一切的声音,只剩下两个男人面对着面,彼此湿淋淋得狼狈不堪,却都像是拎着一把剑在手里,碰撞的时候擦出金石的火花。
“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被你煽动?我已经是一国之主,最多我想办法收回东唐,但你却直接要我……谋权篡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