喃的说道:“怎么能不知道?子期留在这里,我将来还是要回来把他带走的……应该知道啊,不知道不行……”
山区道路崎岖,沈子靖是决计不肯让队伍调头撤回去打听村庄名字的。随口安抚了沈嘉礼几句,他推开车门跳下去,走到后方队伍中询问了一圈,随后很惊讶的发现小兵们竟然对此也一无所知。
快步走回汽车旁,他拉开车门钻进去,语气轻松的笑道:“问出来了,乌家庄——河南,平陶县,乌家庄。记住了哟,等将来……将来啊,咱们还回这个地方,把孩子迁出来送回天津去,好吧?”
沈嘉礼面无表情,可是很认真的点了头,又低声自语道:“河南,平陶县,乌家庄……乌家庄,记住了,记住了。”
沈子靖窃喜一笑,心想你记着去吧!
随即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与绝望——他怀疑自己也许不会再有机会回到此地了。不管那村子到底是个什么庄,他都未必能够回来了。
夜逃
在湖北,沈子靖这支小小军队遭了土匪的伏击。因为士兵皆是来自北方,对此地毫不熟悉,所以中了连环圈套,险些全军覆没。带着残兵败将们七死八活的冲出包围圈,沈子靖眼看情势不妙,便暗地里起了歪心。
他从来不是一名好长官,只在居心叵测的时候才会爱兵如子。现在军队零碎弱小到了这般地步,想要重整旗鼓是决计不可能了,他眼看着周围这一群垂头丧气的副官小兵们,心知这些人全是累赘,不但要吃要喝,而且引人注目,专招土匪惦记,同时任何有些规模的村镇县城都将自己视为威胁,不但不肯奉送给养,而且还会派出保安团来追打。
沈子靖带兵带了八九年,对于兵们可是一点也不曾动过感情。目光阴沉沉的扫过那些朝夕相处的副官卫士们,他只觉得麻烦。
沈子靖不提遣散军队的话,因为舍不得大把的撒钱打发小兵。这天晚上,他在一间茅草房内喝了两大碗糙米熬成的稀粥,热的顺脖子淌汗,明明已经是饱了,可因为身在逃难路中,心虚胆怯,所以额外又多吃了两个杂面大馒头,撑的直打嗝——依他的本心,他真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只骆驼,一顿吃出一个月的量。
他怕自己会挨饿。
他拼了命的大嚼,同时逼着沈嘉礼多吃。沈嘉礼吃不下,推开碗筷表示自己已经饱了。沈子靖看他起身坐回了床边,便捏着馒头跟上去,在一旁挤着也坐了下来。腾出一只手紧紧搂住对方的腰,他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用力咀嚼。
他生命中一切重要的存在,无论好坏,现在都像救命稻草那样值得珍惜。费力的吞咽下那口干馒头,他扭头望向沈嘉礼,就见这位三叔如今瘦的下巴都尖了——小白脸的模子,瘦下来也不难看,只是显出了刻薄相。
这本来算是表里如一,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自从小弟没了之后,他这三叔真是一点刻薄气都没有了。
沈子靖不心疼沈嘉礼,一点儿也不心疼;但是隐隐的恐慌,怕沈嘉礼再去寻死——他有过前科,而且瞧他那日常的精气神儿,生机的确是很弱了。
起身走去喝了两口冷水,他回到沈嘉礼面前,忽然突兀的开口问道:“三叔,当年——我是说当年,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沈嘉礼怔了一下,木然而迟缓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大概是开动脑筋认真思索了这个问题,片刻后才摇了头:“恨是恨过。不过在伤了你之后,出了气,就不恨了。”
沈子靖点点头,平心静气的继续问道:“是我把你从日本人的大牢里救出来的吧?”
沈嘉礼茫然的答了一声:“是。”
“要不是我,你就死在那里头了吧?”
“是。”
“自打你出了大牢,一直是我在养活着你吧?”
“是。”
“小弟,刚到我手里时还是个小奶娃娃,也是由我供吃供穿,一直养到了七八岁吧?”
“是。”
“从你出狱到现在,你自己算算,也有七年了吧?”
“是。”
“你把我打的断子绝孙落下残废,我不计前嫌救你一命,又养了你和你儿子整七年,这个恩情,不算小吧?”
沈嘉礼越发迷茫了,可脑海是一池死水,他遗忘了前因后果,只能在懵懂中简单的做出判断:“是。”
沈子靖在他面前微微低头,垂下眼帘欲语还休的一撇嘴,随后笑了一下:“那你是不是应该报恩啊?”
沈嘉礼抬头望向了他,彻底的迷惑了。
沈子靖笑出声来,然而依旧是面对面的,一字一句的和这位三叔讲道理:“三叔,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想念小弟,活的没有心劲儿。我不是非要留你在这世上受罪,不过我对你有恩,你也该对我做出一点回报,对不对?你看我现在这个情形,朝不保夕的,身边虽然还有两个钱,但是说不准什么时候一个不留神,兴许就连钱带命全让人抢了去。三叔啊,人固有一死,早晚都是要死,我看你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不如先打起精神帮帮我的忙,起码帮我拎点金银细软也好嘛!你想死,我可不想死。等我找好地方安顿下来了,到时你是自杀,还是出家,还是上山当老道去,我全不管。怎么样?侄子这点要求,不算为难你吧?”
沈子靖这一番话说的有条有理、合情合理;沈嘉礼这种一脑子浆糊的人都能完全领会。直着目光凝视了沈子靖良久,沈嘉礼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