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瞬间,燕慕伊真切感受到他的少年回到身边了,简直不知该怎么珍惜这一刻才好。
他想说些什么,却生怕打碎这美梦,于是起身坐在辛恕对面的椅子上,小心翼翼望着辛恕,像从前一样摆出倾听的正经架势。
他目光片刻不离,紧紧追随着辛恕,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把大喜大悲之下变成一团浆糊的脑子收整清楚,顺着辛恕的话说:“孟泽之……呃,这人我知道,他也是悬剑阁武者,从前追随灜西王。你手中龙雀剑,原本是孟泽之的。”
“我杀了他取而代之,这剑也就到我手里了。”辛恕说。
燕慕伊:“为何杀他?”
辛恕:“先崇宁王于我有恩,我杀孟泽之,是为王爷报仇。孟泽之当时混在临北三大营的队伍里。三大营通敌,从后方反水,偷袭崇宁军,是孟泽之联手东钦的几名高手,害死先崇宁王,再逃回灜西王身边。”
“灜西王命他这么做的?”燕慕伊一时震惊,满脑子风花雪月总算一扫而空。
辛恕缓缓摇头:“他是受桓氏所托才参与刺杀崇宁王。灜西王是真的病了,本不愿插手这些事,但孟泽之的举动等同于拉他入局。我杀孟泽之,也正好为灜西王出一口怒气。”
燕慕伊愈发觉得不可思议,辛恕竟然暗中替沈庭央报了杀父之仇。很快,他又意识到一件事:“所以灜西王并无反心?”
辛恕点头:“他生病卧床已久,再大的野心也都消逝了,但身居此位,身边又有一个大将军,免不得人人猜忌于他,也是骑虎难下。事后他让我去杀小王爷和薄胤,也是担心孟泽之的事被他们追查出蛛丝马迹,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我没下手杀小王爷,于是被灜西王赶走,只能去京城找小王爷和太子。”
难怪辛恕从一开始就对沈庭央很亲近,原来是承蒙沈逐泓的恩情,对恩人的遗孤无条件信任。
燕慕伊明白过来,又立即陷入另一个打击之中——报恩报仇都考虑到了,辛恕唯独没考虑过他吗?
辛恕是他此生唯一爱的人,却在他面前假死了一回,多年未曾出现,如今回来,却也是冲着沈庭央。
若不是有沈庭央,辛恕这辈子也不会来见他?
他有点儿端不住了。
“小王爷的事说完了,也该说说你我。”燕慕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温和, “宝贝儿,你当年为什么要一‘死’了之?我以为把你捡回去,悉心照顾许久,你对我多少是有情意的……怎么非要用那么狠的办法离开?”
他硬生生憋回去一大串话,譬如你知不知道,当年以为你死了,我难受了多久?知不知道我过得有多了无生趣?
辛恕听后,却垂下眸子,淡淡笑了一下。
那神情简直与当年别无二致,燕慕伊只觉万般不解,万般涩然。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懂辛恕。明明是个极为单纯的人,却突然间让他看不明白了。
是不是他从没好好问过辛恕的想法?是不是他一开始就做错了什么?
“燕慕伊。”辛恕轻声说,“当年的我形同废人,双腿筋脉几乎尽断,容貌也毁了一半,你愿意照拂我,我是很感激的。”
燕慕伊五指不由得紧握,问他:“只是感激?我对你说过……”
辛恕清澈的眼抬起,神情复杂:“你说过很喜欢我,我都记得。”
燕慕伊看出些许端倪,一字一顿道:“但是……你不相信?”
“一开始我信的。”辛恕像是早已释怀,“后来,肖公子找到我,我才得知许多事情,也才知道,我根本不了解你。”
燕慕伊先是疑惑,什么肖公子,而后忽然想起是江州富商肖家的三少爷,与他曾有过些不愉快。
燕慕伊未遇见辛恕之前,年少轻狂,颇有过一段荒唐日子。
他明白了什么,轰然如遭雷击,肖三少爷去找辛恕,能说什么好话?不外乎把他从前的事抖落出来。
辛恕说,当时也信过燕慕伊的承诺,那他听到这些,得有多难过?
遭到背叛的不堪滋味,自以为美满的梦被打碎的滋味。
燕慕伊只是想想就几乎肝肠寸断,简直恨不得一刀劈了从前的自己。
如果早些对辛恕坦白过去,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你有多好,直到他深信不疑,那么任谁也都不能挑唆离间他们。
燕慕伊想,是自己辜负了他,没护好他,才害得那颗干干净净的真心,被人扔到尘土里踩踏。
“你不必介怀。”辛恕淡淡道,“往事而已。我那天……心情有点乱,就自己出门散心,机缘巧合,遇见李宗师,他要收我为徒,我答应了。后来向他求一枚黄泉丹,假死骗过你,随他到药宗修习。”
燕慕伊起身到他面前,几乎以单膝跪地的姿态,在辛恕膝前抬头:“对不起。”
辛恕或许早已熬过了漫长的心碎,可这一句对不起,顷刻让他无比委屈,眼睛倏然红了。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是我不懂……”
“不,不是你的问题。”燕慕伊连忙抓住他的手,“辛恕,听我说。从前是我疏忽,总觉得你理所应当留在我身边,让你伤了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明白辛恕前段时间为什么一着急就对自己那么暴力,燕慕伊心想,打得好,若是打完了就不气恼,怎么打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