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可能有酒。
没有酒,这诗便吟不下去了。
正当郁郁,忽闻有人慢声道:“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原来先生也会有高士出尘之想。”
莫思予心里一惊,动作却从容,站起来转了个身。来人秀颀挺拔,一手拎着一个精致的青花陶瓷坛子,冲自己鞠躬微笑:“符生冒昧。”直起腰,扬一扬手里的酒,“我觉着,先生大概是想找这样东西。”
这死而复生意外回归的二王子,莫思予在朝中已经打过几个照面。对方除了气度较从前沉稳些,并无其他表现。如今大王春秋鼎盛,大业蒸蒸日上,老莫认为自己目前完全没必要操心几个王子的关系问题。在这件事情上,他看得很明白:最好的动作就是没有动作。想不到,二王子竟会这么快主动登门。他什么时候有了这身无声无息高来高去的本事?学问也长进了……最重要的是,此刻他这样随随便便站在对面,自己竟隐隐生出需要仰视的感觉来。
莫思予这一惊,非同小可。
走出亭子,遥遥施礼:“不知二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长生皱皱眉头:“先生怎么也搞起这一套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王登基在即,这些规矩也该立起来了。”就在昨天,符杨正式同意了朝臣之议:十月二十六举行登基大典。
长生回礼,态度诚挚:“多谢先生教诲。只不过,符生此来,真的只是想请先生喝一杯,与国法家规全无关系。”补一句,“先生放心,不会有人看见,符生也不会常来打扰先生。”
往前走几步,在花丛后头站定。酒坛抱在怀中,抬手敲敲,道:“父王赐了前怀安王的府邸给我。听说好些年没人住,居然让我在地窖里找出这不知藏了多久的“西凤白”。”
——大约三十年前,锦夏仁孝帝废太子,改称怀安王,半年后赐死,怀安王府自此荒废。京里像点样的宅子早已分完,二王子回来没地方住,这怀安王府虽然旧了点,档次气派却足。内务府上奏时,符杨也就同意了。
长生叹口气,笑一笑:“不瞒先生,酒是好酒,符生却不知找谁来喝。我心里,有些话,无关朝政国事,自己憋着又实在难受。放眼京城,竟不知跟谁去说。思来想去,或者……只有先生这里,能够讲一讲。”
眼前英俊少年在“绿云”中立着,笑出一身落寞凄凉。莫思予脑子里没来由冒出两句诗:“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心想:这尊不请自来的菩萨,一时半会是送不走了,且听听他念的是哪座庙里的经。
伸手让道:“二殿下有此雅兴,如此抬爱,臣下自当奉陪。请。”
两人在石桌前坐下,也不拿杯碗,各自一坛。拍开封泥,揭开封盖,顿时馥郁浓香,未饮先醉。互相举举酒坛,聊作碰杯之意,齐齐仰头,灌了一大口。入口清冽甘醇,咽下去细腻绵长,五脏六腑都觉舒坦通透,不约而同赞了一句:“好酒!”
西戎无人不好此道。老莫虽不贪杯,然恰逢重阳佳节,对此名花美酒,骨子里那点久违的酸溜溜气质一下子被勾了出来,也懒得计较对方是不是一尊瘟神了。脸色和缓,语调恳切,问:“未知殿下有何见教?”
长生抱着酒坛又喝了一口。瞧了一会儿亭子前的菊花,慢慢道:“我这回……在南边,认得了一个人。”
第〇三四章 文章易卖
天佑四年三月,西京重开春试。
自从天佑元年朝廷入蜀,当年秋试便耽误了。此后对内忙着安置整顿,对外忙着国防军备,始终没腾出手处理科举的事。拖到天佑四年,朝野浮议,人心不稳,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么多读书人没法应举出仕,聚在一块儿骂娘撒气发牢骚,妄评朝政,鼓噪生事,其危险性等于兵临城下。
虽然很多人根本没有机会入蜀参加考试,但蜀州本地和移居难民中攒了好几年的童生士子,数量一样相当可观。四月春试放榜,录取士子共计两千六百名。这个数字单拿出来没什么说头,比较一下就能看出问题:锦夏初期,一轮春试全国录取士子加起来不过千人。即使在睿文、显昭二朝文教极其繁荣的时候,九州各地,算上少数民族,每一轮春试录取人数也控制在三千人以下。
这两千六百名士子中,至少三分之二是蜀州本地童生。报名的人大概本地外地半对半,蜀州文教再发达,也不至于差别这么大。这个比例,是朝廷为了回馈蜀州人民在特殊时期的特殊贡献,尤其是为了安抚本地士绅阶层,实行政策性倾斜,刻意放水的结果。
七月秋试报名开始,除了通过今年春试的两千六百人,所有有资格参加考试的前科落第士子也都加入进来。礼部衙门日日爆满,喧嚣鼎沸有如集市。官员们从早到晚,忙得马不停蹄四脚朝天。
按照从前的规矩,入京参加秋试的人都持有州府衙门证明文件,上边盖着学政大人的印鉴。如今除了原京籍和蜀籍士子,其他各州来的这项内容均无从谈起。礼部官员只得把銎阳带出来的名册搬到院中,从各衙门借调了几十个小吏帮忙核实报名人身份。除此之外,翰林院十几位大人厅堂里一溜排开,对这些士子进行面审。
身份名字或者可以作假,学问却是做不了假的。有人想浑水摸鱼,让翰林学士们拿着圣人经义一问,三两回合下来就泄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