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院外,忽听旁边聂坤低声道:“米大人,我记得……李免李大人,表字子释,不知对也不对?”
“没错……聂大人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聂坤低头想想,自己也有点不能确定:“十五那天,咱们刚到的时候,在那校场点将台下,米大人有没有……有没有听见那华荣皇子,和李大人……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我正等着听李大人如何驳斥呢——”猛然警觉,声音一下放低,“你想啊,真要大庭广众之下给华荣皇子下跪,我堂堂锦夏使臣颜面何存哪?谁知他跳下来就…
…这岂止是蛮夷,简直就是,就是……唉!……”
聂坤知道自己鸡同鸭讲了。明明听见他们互相说了句话,事后寻思,怎么琢磨怎么像两人的名字。当时站在另一侧的米绍丞没听见,很可能因为身无武功,耳力有别。但是,这猜测委实太过惊人,远远超出聂大人的智慧和承受能力,他想:难道……是我听错了么?
回到最现实的问题,聂大人不禁忧心如焚:管他皇上太师什么打算,自己这贴身保镖把人丢了,回去可怎么跟统领大人交待?
子释醒来的时候,还没睁眼,先听见几声鸟鸣,立刻被吸引住了。 那是晨光微熹中布谷鸟的歌唱。新鲜透亮,带着夏日早晨独有的清爽和芬芳。
太久没有在这个时间段醒来过,久到就像上上辈子的事。一时把什么都忘了,只顾欣赏耳畔传来的天籁乐章。
听了一会儿,心想,人常说杜鹃啼血,凄切哀鸣,这么听着,欢实得很啊。不过古人也说了,此鸟“田家候之,以兴农事”,原本嚷嚷“不啼清泪长啼血”的,也就是文人罢了,呵呵……
顿时便有了兴致,要出去走走。上下眼皮却好像被粘住一般,怎么也睁不开。准备抬起胳膊揉揉,才发现身体成了灌铅的空心泥塑,重得连手指都没法挪动。奇怪的是,那四肢百骸无所不在的酸痛乏力,竟隐隐带着畅快的感觉。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挥汗如雨的比赛,又或者经过了一次挑战自我的攀登,淋漓尽致,酷烈而满足。
身体沉重疲累,灵魂却轻盈充实。静静躺了片刻,忽然眼皮就不涩了,满屋子亮堂堂的晨光陡然逼过来,眨了好几眨才适应。
“少爷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
是阿文……
“少爷醒了?我去备水。”这个略显沉稳。
阿章……
勉强晃动脑袋,看清了屋顶上陌生的横梁竖檩。
——不是彤。
——不是楚州江边山谷里的农宅。
——更不是西京恩荣坊忠毅伯的府邸。
原来都不是。
那么,到底是哪儿呢……
“醒了?”隐约带着暧昧的笑意,“能起来么?”一双胳膊伸过来,支起了上半截身子。浑身又酸又软,骨头皮肉都像可以到处流动。子释十分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某种能够随意变形的软塌塌的状似鼻涕的玩具,不由得咧开嘴嘻嘻嘻的乐,任凭自己一滩鼻涕似的挂在他手臂上。
耳边一声状似无奈的叹息。紧接着,眼前出现了一张满是宠溺笑容的脸。
原来,地方虽然不是,人却明明白白没有错。
刚睡醒,大脑还处在短路状态,继续冲他傻乐。
长生看着他,只觉眼睛刺痛得厉害,闭上之后又有些空虚。索性低头,没完没了亲个不停。
子释心道:“啊呀,这下糟了,鼻涕都做不成了……”
“碰!”一声巨响。
惊得噌的弹起,忘了身处特殊状况,“哎哟”惨呼。
长生赶忙察看。嗬,真不妙:嘴唇磕破了,鼻头撞红了,脑门起包了。憋也憋不住的笑意从眉眼间漏出来,一面心疼的帮他揉着额头,一面凑上去就要舔他唇上血珠。
“你怎么啥事没有,皮糙肉厚……”忽想起刚才那声巨响是什么,一下有了力气,照他头上猛敲下去,“放开我!放开!”
长生执着的完成了处理伤口的动作,才抱怨道:“皮糙肉厚?那也不能总敲脑袋吧?会越敲越笨的。”
“你不笨?整个一人头猪脑……”住嘴。红着脸坐直身子。
李文就在床头呆站着。
李章杵在门口,脚边水盆反扣,热水溅了半身,淌了满地。
“少、少爷,对、对不住,吓、吓着了吧?我这、这就换一盆来……”拾起地上水盆,转身冲了出去。
李文撂下一句“我去帮忙”,“嗖”的也不见了。
不大工夫,两人提着桶端着盆再次进来,送到床边交给长生,头也不抬就去收拾门口一片狼藉。
“阿章烫着没有?先去把湿衣裳换了。”
李章蹲在地上没有起身。好一会儿才闷闷答道:“多谢少爷关心,小人收拾完了就去。”
子释瞅着不肯拿正眼瞧自己的两位忠仆,在心里叹口气。
“阿文,阿章,对不起。恐怕还得委屈你们一些日子,暂且跟着我。等时机合适,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绝不为难……”
“少爷!你……你要赶我们走?你不要我们了么?”两人腾地站起来,打着哆嗦质问。
“你们都看见了,我李子释……”微哂,“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你们跟着我,好处没有,麻烦多多,只怕还要顺带背黑锅挨骂,一辈子抬不起头——这又何苦?主仆一场,是个缘分,说什么赶不赶要不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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