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城附近百姓目睹烧城的大火之后,无不坚定了逃走的决心,并一路把彤城被毁的消息传开去。这消息本已足够骇人,成千上万人口耳相授,越说越是心惊,恐慌如乌云压城飞蝗过境,迅速蔓延,以致南边几百里范围内,几乎绝了人迹。
子释四人走得很慢。
除了长生,另外三个从未做过这种长途跋涉,根本快不起来。第一天走了不到二十里,子周和子归就磨出满脚底水泡。两个孩子要强,一边疼得掉眼泪一边往前挪。子释看看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色已经不早了。当下决定,和长生一人一个,背着两个小的加紧赶一程,好歹找个过夜的地方。
终于到了一处村庄,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唤了两声,没有人应。有的人家上着锁,有些却四门大开,里头空空落落,竟是一去不复返的打算。
见到头一家敞着门的院子,四个人就进去了。
“嘿,这家人真彻底,连床板都带走了。”子释跨过去,把床下的稻草搂出来铺平。
“床板能架在车上装东西,竖起来能挡风遮雨,必要的时候能当武器,劈了还能当柴烧……”长生一边说一边过来帮忙。
“有道理。”子释点头。顾长生是经验丰富的实用主义者。逃亡路上,有一个这样的帮手,简直是上天恩赐。
稻草刚铺好,子周和子归立刻躺上去,不知是太舒服还是太累,眯着眼睛直哼哼。
“先不要睡。”子释道,“把脚上的泡处理了。”转头问长生:“刀呢?”
“刀不行。”长生说罢转身出去了。
子释看他一副交给我的样子,干脆随他去,也坐在稻草上。这一坐下来,立刻就想倒下,分不出到底哪里难受,只觉混混沌沌一身酸痛。使劲睁着眼,生怕合上之后再没力气打开。等了一会儿,正犹豫要不要爬起来出去看看,长生拎着一桶水进来了,另一只手里捏着几根褐色的长刺。
“你摘皂角刺做什么?”
“皂角刺?”低头瞧一眼,“原来叫这个名字。我只是看它样子合用,掰了几根。”
连拉带拽,才把两个孩子弄起来,叫他们在床架子上坐着洗了脚。
长生蹲下身,用皂角刺轻轻刺破水泡,却不马上□,让泡里的水顺着长刺流尽,皮肤几乎完好无损。如此这般,子周和子归脚上的泡一个不漏的处理了。心想得找点东西擦擦,旁边子释恰好递了布条过来。原来他见了长生的架势,已经明白怎样做,在屋里细细搜寻一番,找出一块干净的布帘子。
两个孩子已经躺下,长生又出去换了一桶水,冲子释道:“你。”
“嗯。”应一声,弯腰去脱鞋,竟没脱下来,疼得倒吸一口气。
子释原来的鞋,被血污浸透,早随涵江水而逝。这双鞋,不知哪个死人脚上扒下来的,有点大,勉强穿着。一整天走下来,脚上的水泡比两个孩子更多。又磨破了好几处,血水沾上鞋子,凝结相连。现在要强行分开,自然引发切肤之痛。
“得泡一泡才行。”索性连鞋子一块儿伸进桶去。酸痛肿胀的双脚被冰凉的井水一激,骨头都打颤。龇着牙抓紧了床框,倒一下子精神了。他在这泡着,长生又出去了。这回时间更长一些,回来的时候,提着个柳条筐。子释已经脱了鞋,正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挑脚上没破的水泡。
轮到右脚,左手干活,十分笨拙。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皂角刺。又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脚踝。
两个人俱是微微一震。
子释是小吓了一跳,继而觉得那只手暖洋洋的。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脚怎么舍得挣脱?于是忘了动弹反应。长生是意外于入手而生的温度和触感:这么凉,这么滑,这么细,不堪一握。薄薄皮肤底下看得见隐约的血脉,冰雕似的……
“冷是冷一点,不过凉水消肿,忍忍吧。”
子释本来还觉得有点暧昧,考虑要不要忍痛拒绝对方的帮忙。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自己未免神经过敏,也就不说什么了。
长生替他挑着水泡。磨破的地方洗净了血迹,白皙脚底露出一小片一小片鲜红的嫩肉,知道他定然疼得厉害。心中暗暗佩服:这人身子骨虽然娇弱,性情却坚忍异常。耐住这疼痛不说,一路上居然不在面上露出来。不过,他不露出来,自己也猜得到。当时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儿磨出茧子来,后边还能少受点苦,况且还有两个小的要照顾。看他行走如常,后来也忘了问。
这会儿又有些不忍心了,说了句“怎么也不吱一声”,起身去取包袱里的凤尾草。
“还好。多走一段,就不觉得疼了。总不能再找个大哥来背我。”
长生把凤尾草捣烂给他敷上,又拿布条缠好,道:“明天肯定走不了了,在这里呆一天吧。”
多亏当初救了顾长生。果然日行一善,必有好报。超值。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子释自嘲的笑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谁知长生头也不抬,接了一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看,不是恰好有我在。”
吓!进步神速啊这小子。
“顾长生,你这是讽刺我呢还是安慰我?”子释歪着脑袋,想瞪他,没绷住,自己先乐了。
长生没啥表情,伸出两只胳膊,把他抱起来放到草铺上。转身倒腾之前提进来的柳条筐,居然拿出一口铁锅,几个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