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在半空结成一片珍珠网帘,轻轻落回桶内,再没有一点声息。
双手伸入水中,合掌行气,默运玄功,不一会儿,便似老僧入定,铸化凝滞。唯有桶中水流随着无形的内力缓缓回旋,过得小半个时辰,重新冒出了白茫茫的热气。
闭目存神,收功退散,但觉一身清爽。心中有些诧异:在这个心情激荡内外兼伤的情形下,功夫居然越练越顺畅。没时间细想,练功的问题暂且撇在一边,抱起床上的人,开始替他脱衣裳。
折腾这许久,两层罗纱早已湿透。长生一着急,差点直接撕下来。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一颗颗解开纽扣。尽管知道他多半醒不过来,依然在耳边柔声安抚:“子释,是我……是长生……咱们洗完了再睡……”
几下脱了自己衣裳,抱着他跨进桶里。拆掉胸前绷带,刀口并不宽,表面已经合拢。把他放在膝头,抬起胳膊动动,似乎也不怎么疼了。忽然想起什么,向后一挥手,只听“笃”的一声,门闩打横,就此落锁。
一个念头闪过:功夫进境似乎还不小,奇怪……不过,眼前的事情更重要,这些都回头再说吧……
次日,李文李章被请到主宅,和靖北王殿下聊了几个时辰。
聊天的屋子就在卧室隔壁。聊天的内容自二人初进李府开始,事无巨细一一问遍。从大少爷衣食住行到亲朋戚友,从日常居家到衙署宫廷,最关键最隐秘的部分仿佛早已知晓,偏揪着细节处暧昧处穷追不舍。所有问题问到后来,每每以忧伤的沉默作结,好似无言的责备,直叫当事人心头慌慌冷汗涔涔。
尤其是王爷殿下那副天经地义休戚相关的神气,令二位忠仆倍感压力。李府下人向来比较自主自由,眼前这位,倒真正充满主子风范,远比少爷小姐们更加威严可怕。
聊到黄昏时分,靖北王忽然挥手叫二人噤声,站起来走进卧室。
王爷并没有表示不可以跟进去。李文瞅瞅李章,后者点点头,两人大着胆子蹩到门内。
“嗯……哼……”伴随着浅浅的喘息呻吟,床上躺着的人四肢开始无意识的抽动。
李章相当熟悉这个动静,那是少爷在做噩梦。自从停了安神汤,这种状况几乎夜夜出现。根据少爷的一再强调,只要听见出声,务必把他叫醒。往常在家,因为李章比较警醒,总是第一时间爬起来拍门。
正要说话,却见王爷殿下弯下腰,从背影看不见动作,光听得和风细雨似的声音,犹如哄孩子般轻柔:“子释,不怕,不用怕,是我,是长生。嗯,我在这儿……好了,没事了,没事了……睡吧……”哄了足有一刻钟,床上之人才重新入眠,王爷的声音也渐渐低微,归于寂静。站直身,又低头立着,默默看了一会儿。
文章二人跟着靖北王出了卧室,震撼之中犹不忘小心带上房门。
忽听王爷道:“你们少爷——我扣下了。他不可能再回西京,你二人有何打算?”
“啊!”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管议和议得怎样,使团其他人,都会放回去。你俩是蜀州本地人,我不强留。”
“这……”李文脑中若干念头闪过,道,“王爷,实不相瞒……我们少爷不过被皇上和太师临时抓差,做了这个议和正使。论身份,不属皇室宗亲,论地位,绝非朝纲重臣。王爷扣下少爷为质,徒然损了名声,怕没什么用……”
长生一笑:“难为你还为我名声着想……”
“小人唐突,王爷恕罪。”
这时李章硬梆梆接口:“以人为质,必有所劫。敢问王爷,要怎样才能赎回我家少爷呢?”
听他这么说,长生神色一冷:“你们锦夏朝廷要求和,只派个二品尚书仆射上门,我信不过。我打算……我打算叫我的军师跟使团去西京见见你们皇帝,带一封盖着皇帝玉玺的议和誓书回来。你俩若回去,不妨跟你们二少爷说,叫他负责将誓书,还有我的军师安然送归,我再考虑放不放还他的大哥……”眼神微敛,锐利如刀,“还有……那位傅大人……本王同样欢迎之至……”
李文李章只觉一股冷风从骨头缝钻过,顿时懂了:这哪里是拿少爷当人质,明明是要当诱饵啊。
眼前情势,实在是超乎寻常的复杂诡异。少爷自己是什么意思?这场和谈将如何收场?靖北王到底怀有什么企图?朝廷又该怎生应对?……忠毅伯兰台令李免李大人的两位贴身长随,不负李氏文章之名,阅历见识远远强过一般仆从,想问题自然想得多一点。虽然到目前为止,一个也还没想明白。
“现在定不下来不要紧,回头想好了告诉我。”
李文李章反应过来,这一回王爷问的,与少爷无关,是自己二人的打算。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明知道对方是仇人,是敌人,却始终很难产生真正的恨意。几番交道打下来,直到这一刻,才猛然惊觉:靖北王的说话方式,跟自家少爷相比,简直神似啊神似!
永乾六年(天佑九年)六月十九,华荣皇帝诏书送达蜀州仙阆镇靖北王营中。
诏曰:“夏祚衰微,率土分崩。苛政烦苦,官吏侵暴。生民之命,几于泯灭。朕应天顺民,受命践祚。拨乱反正,恢拓宏业。登基六载以来,布政明允,广纳贤良;垂惠万民,施德天下。……
“然江山之外,犹有殊俗;悼彼蜀民,未蒙王化。是以命授三军,龚行天罚。王者之师,有征无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