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禄坐在角落里,抬起眼帘,瞟她一眼,接过她递到眼前的酒,美滋滋地喝一口,“你担心我?用不着!我祖父虽然时常责罚我,也不至于坐视我被人陷害致死,何况我什么都没做过,绝不会判斩刑。”
傅云英看着他,压低声音,“如果东宫插手呢?”
周天禄愣了一下。
他们在太子身边待了大半年,都深知太子的为人。太子像他的父亲,努力想做一个温文尔雅、和善大度的储君,但又多疑敏感,反复无常。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恨不能把所有荣宠到加诸其身,但是当那个人让他失望时,他立马翻脸,喜欢时越纵容,厌恶时就越苛刻,苛刻到恨不能抹除那个人的存在。
太子最恨他宠爱的人害他在群臣面前丢脸,如果周天禄和胡氏通、奸的罪名成立,以太子的性子,即使周天禄不会被判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周天禄听明白傅云英的暗示,沉默了下来。
傅云英环视一圈,道:“案子拖得越久,变数越大,你为什么不坦白?高家搜出来的情信,是你写给高秀才的,对不对?”
周天禄没说话,神情震动,抬眼看她许久,自嘲一笑。
他这是承认了。
傅云英在东宫期间,周天禄每天锲而不舍撩拨她,今天送一匣湖笔明天送一块美玉。东宫的宫婢美貌娇媚,其中有两个明显对他有意,常常借奉茶的机会朝他献殷勤,他却不加理会,看都不看半眼。
他平时常常出入南风馆,喜好清秀娈童,身边服侍的小厮一个比一个标致。教坊新捧出一个艳名远播的小倌,他绝对是头一个去撒钱捧场的。
周天禄是个断袖,他不会和胡氏通、奸。
“我有办法证明你和胡氏没有奸情。”傅云英道。
周天禄长叹一口气,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但是那样就会暴露我和高鸣之间的来往……还是算了吧……”
傅云英皱了皱眉。
仿佛被她这个严肃的皱眉给逗乐了,周天禄捧腹大笑,笑到最后,一脸落寞,喃喃道:“高鸣一家人都死了……是我害了他,他那人爱面子,死不承认自己爱慕我,是我逼他的……现在他人死了,我欠他太多,不想再害他颜面尽失。”
高鸣是个教书匠,很得学生们的尊敬,他活着时,曾苦苦哀求周天禄不要把两人之间的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
傅云英蹙眉,说:“胡氏指认你是她的奸夫……”
若周天禄不说出实情,那外人都以为高鸣是被自己的妻子伙同奸夫杀死,这和他有龙阳之好比起来,没什么两样,都不是什么风光的事。
周天禄躺倒在草堆上,双手交叉做枕头,翘着腿,道:“这不一样,我了解高鸣。”
他笑了笑,“三司会审,顶多判我一个通、奸之罪,不会要了我的性命。我们周家门路多,再过几年,我照样能继续逍遥。”
傅云英沉默了一瞬,周天禄此人倒是个多情种子,宁愿被冤枉,也不想对不起高鸣。
“怎么,是不是很感动?”周天禄躺在阴冷潮湿的草堆里对她眨眼睛,桃花眼一眨一眨的,fēng_liú缱绻,“云哥,我对你是认真的,自从遇到你,我就没出去鬼混过了!高鸣是以前的fēng_liú债,我现在喜欢的是你。”
傅云英面无表情,俯视着吊儿郎当的周天禄,片刻后,她唇角微微一翘,“高鸣是有妇之夫,说到底,这事确实和你有干系,你不算太冤枉。”
周天禄脸色变了变,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翻过身,不搭理她了。
……
陆主簿在外面等傅云英,看她出来,迎上前,“怎么样?周天禄说了什么?”
傅云英答道:“周天禄不曾和胡氏通、奸,他确实是被诬陷的,不过没有证据。”
她知道真相,但周天禄死不承认的话,说了也没用。
陆主簿眉头轻皱,和她交谈几句,去大理寺少卿那儿复命。
夜里回到家中,傅云章把傅云英叫进书房。
天气炎热,书房白天开窗通风,夜里蚊虫飞虫多了起来,莲壳在长廊角落里烧艾草饼子熏虫。屋里有股淡淡的香料燃烧过后的香味。窗外几丛美人蕉,阔大的叶片上附了水珠,月光笼下来,水珠滚动,偶尔闪过一道亮光。
“你在大理寺看了许多案卷,觉得如何?”傅云章递了碗冰雪荔枝膏水到她手上,问。
傅云英接过荔枝膏水,喝了两口,想了想,道:“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傅云章微笑,手里拿了把团扇轻轻摇着,“你要记住,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刑部,其实主要职责并不是破案。”
很多案件非常简单,前因后果一眼就能明了,哪些案子证据确凿,哪些案子有冤屈,很容易查得出来。
破案,难的不是找凶手,而是处理好案件牵扯各方的关系。
比如高鸣这个案子,重点不在寻找真凶,也不在周天禄到底有没有教唆胡氏杀人,而是山西地方官员、兵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