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书坊预定,于是书还没正式刊印就先确定了加印数目。
这就是名声和功名的好处,一般士子卖小说只是为了糊口,和市井小说扯上关系后注定得不到士林的认同。但傅云章已经是湖广闻名的士子了,所以他卖游记不仅没有被人耻笑,反而被宣扬成一桩清新脱俗的大雅之事。
追捧的人越来越多,后来有人效仿前人结社,定期组织士子们游览各地山川,寻胜探幽,社员们只需缴纳二两银子就能入社,本地人就给他们起了个诨名叫“二两社”。二两社每社都会推选出一位社长主持宴会,备好宴席,请其他社员前去赴会,大家各自带上爱吃的细巧果点,或是一壶酒、几样小菜,不拘形式,总之不许空手过去,到了地方,铺上红毡,人人席地而坐,且歌且饮,随性赋诗,好不痛快。
傅云章既有功名在身,人又随和,出手阔绰,在二两社内极受推崇。
二两社每一社都有诗文传出,集结成诗册后,傅四老爷的书坊代为刻印,虽然数量不多,但流传很广。
后来名声甚至传到南直隶去了,那边最时兴结社。
傅云英留心观察过,二两社的社员成员复杂,看似什么人都可以进,其实真正占据话语权的那几个大多是官宦之后。
他们年轻,热情,野心勃勃,出身非富即贵。
傅云章虽然不是结社发起人,但众人显然为他马首是瞻。
傅云英叹口气,二哥还是那个二哥,事事都要掌握在手中……
病中的软弱只是他难得的一次任性。
盛夏,山中草木葳蕤,遍地芳菲,凉风送爽,绿荫匝地。山道旁建有一座八角凉亭,亭边一条碎石路甬道通向竹林,竹林掩映处,一条小溪蜿蜒而过,碧水潺潺,天晴如洗。三十几个戴儒巾、着鲜亮衣裳的年轻士子围坐在凉亭外的树荫下,人人一张红毡,面前一几,一案,一壶酒,一双竹筷,说说笑笑,斯文风雅。
被众人簇拥在当中的男子,头戴浩然巾,穿一袭玉色皂缘交领素罗深衣,俊眉修眼,谈吐风雅,正是傅云章。他不是此次避暑集会的社长,但众人仍然以他为首。
大家正限韵对诗,彼此打趣,傅云章目光扫过石梯处,微微一笑,起身站了起来,往凉亭走。
众人好奇是谁到了,竟然要他亲自相迎,纷纷放下手里的酒杯或者碗箸,翘首以盼。
凉亭另一侧,傅云英正拾级而上,听到树下的说话声停了下来,面不改色,迎着无数道或好奇打量或谨慎审视的目光,步子从容不迫。
众人见她年纪虽小,衣着也朴素,没和南方士人那样涂脂抹粉,但气度非常好,暗暗心惊。
此子只露一个面,其他人瞬间被映得有如草木,他还没开口,就把在场诸人都比下去了。
傅云章走下凉亭,背对着众人,对傅云英眨了眨眼睛,“诗做得差不多了,知道你怕这个,特意叫你晚点来。”
傅云英朝他拱手,做出感激不尽的样子,“多谢二哥体谅。”
两人相视一笑。
众人见傅云章突然离席,亲自领了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后生过来,愣了片刻。
不知道谁悄悄低语了一句,“我猜那个少年一定是傅云章的堂弟,江城书院那个学生,这个月他还写帖子催我还书来着,那笔字写得真好……”
众人恍然大悟,都笑着站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丹映公子!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当真是一表人才!”
“传说丹映公子俊秀无双,我还只当是戏言,没想到本人生得这么灵秀!”
大家夸了又夸,有和傅云章关系好的,取笑他道:“仲文,雏凤清于老凤声,你这弟弟长大以后说不定就把你的风头盖过去了!”
傅云章含笑看一眼傅云英,亦笑着道:“借你吉言。”
寒暄一阵,将她一一引见给在场的所有士子。
他平时虽平易近人,不过还从未如此卖力关照哪一位后辈,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对傅云英的态度愈发和蔼。
傅云章带众人还席,让傅云英坐在自己身侧,一旁伺候的小童给她添了酒杯碗筷。
还没等傅云英坐好,有几个年纪较长的士子开始考校她的学问。
她先看一眼傅云章。
傅云章手里擎了一只竹丝酒杯,嘴角上翘,笑而不语。
傅云英挪开视线,回望问她问题的士子,从容应答。
一开始问的都是书本上的问题,她对答如流。
后来问题越来越刁钻,她倒也没有和对方针锋相对,只说自己的见解。
众人见她不卑不亢,言语温和,虽一直被质问,始终态度平静,没有寻常少年人的浮躁之气,暗暗点头。
有人问傅云章,“你这弟弟今年可下场?”
傅云章饮了一口热酒,道:“打算让他试试。”
那人笑道:“试试?你又说笑了,我看你们家是想包揽案首吧?”
傅云章望着专心和众人对答的傅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