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个时辰,必不是难题。只要她一到,定可将禁军遣散。
卫秀明知是梦,也跟着紧张起来。
夜幕厚重,笼罩着洛阳。只闻道上马蹄匆匆,一声一声,使人心乱如麻。
卫秀也跟着提心吊胆。这一条路,长得像是走不到一般。车速已达最快,她坐在车中,眉宇间的慌乱消了下去,神态越发沉静起来。
“前方便是大长公主府!”车外有仆役禀道。
卫秀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已近公主府,为何不闻嘶杀之声?她一看车中的自己,果然也是惊慌不安。
大长公主外禁军包围,整座府邸灯火通明。卫秀一看门墙干净完好,便知公主不曾抵抗。她心中一痛,穿过众人,便入到正殿。
公主在那里。
她身具朝服,神采泰然,那双眼眸光华湛然,依旧是高贵典雅。她身前那名大臣,分明已占优势,却连腰都不敢挺直。
卫秀眼眶一热,这确实是公主会有的样子。临危不乱,维持自己的尊严。
鸩酒呈了上来。卫秀大急,不住看门口。公主端起酒杯,端详了片刻,唇角显出一抹笑意,她抬头望向中书舍人,道:“说与萧德文,我在天上,看他死无葬身之地。”
她说罢,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卫秀龇目欲裂,她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冲上前去,可她连站立都不能。
耳边传来一阵绝望痛呼。
什么都来不及了。
公主倒地,血液不断地溢出嘴角。
卫秀忘了她是在梦中,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
她已经想变好了,可这世道,这朝廷,却告诉她,根本不值得一救!一心唯公的人,只有凄凉而死的下场,她又何必要放下自己的意愿!
卫秀看着倒在地上公主,心神俱灭。她弯身欲将她抱起,可她的手,却只能穿过她的身体。她已经全然忘了这只是一个梦。满心都是痛苦,她无处安放自己动荡的灵魂,再没有人,能在她耳边说“我怎么舍得对你动手?”
卫秀睁开眼,日头西移,林中阴寒。她双目赤红,心神仍留在梦中。
“先生醒了?”耳边有一声笑语。
卫秀愣愣地转头,便看到濮阳坐在她的身旁。
她们分明靠得几近,可在卫秀眼中像是相隔万里,殿下的容貌,她的笑意,她的眼眸,都是原来的模样。可是卫秀有些不敢置信能看到这样活生生的殿下。她胆怯起来,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濮阳的脸颊,手指甚至有些颤抖。
濮阳略显意外,但仍是笑着侧了侧脸,让卫秀的手心贴在她的脸上。
柔软、温热。卫秀终于从梦中出来,她勉强弯了下唇角,张口,声音却是嘶哑:“殿下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只是见先生安睡,不忍唤醒你。”濮阳说道。
卫秀便看到身上盖了一个厚厚的毯子,将她的身体捂得严严实实,不受一丝严寒。痛失所爱的悲痛仍残余在她心间,心头沉沉的。卫秀看着濮阳,像是怎么也看不够,她一刻也不想离开她,她不敢去想倘若有一日,梦中之景成真,她如何面对毫无声息的殿下。
卫秀握住濮阳的手。濮阳惊讶,不由笑了一下:“先生今日有些不同。”
卫秀却已平静了神色,她只是与她说道:“我方才酿了酒,山梨所制,必会合殿下口味。”
濮阳点头,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我曾在古籍上见过一烹鱼之法,在邙山上试过两回,很是鲜嫩美味,待来年春日,潭中养上几尾,殿下馋了,我便亲为殿下烹制。”
濮阳抿唇,低首笑道:“先生才馋了。”
卫秀也忍不住笑起来,她双目通红,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濮阳,看着安然无恙的她,满满的,都是庆幸。
每任皇帝即位,都会令史官修史。周亡近二十载,今年末帝也死了,周史修得也差不多了。太史令将文稿献于皇帝,过了月余,皇帝将文稿返还,令太史令照此编纂成书,颁行天下。太史令奉诏,组织了著作郎等来行此事,结果发现,文稿少了两页。
那两页正在宣德殿的御案上。皇帝拿起来,扫了一眼,就像放回到案上。窦回站在一旁,飞快地瞥了眼纸上,只来得及瞥到一个仲字。他当即讳莫如深地垂下头去。
这两页文稿,皇帝拿起放下,已许多遍,但没有一回,是顺利读下来的。他神色复杂,有些厌烦,又像是避之不及地瞥了那两张文稿一眼,漠然道:“取火来,烧了。”
窦回忙朝底下示意,宫人们立即便搬了火盆上前。
皇帝亲眼看着那两纸文稿化作了灰烬,神色仍不见好转。默了半晌,问道:“徐氏后人,还有多少在?”
窦回是魏朝建立数年后,方被皇帝提到身边来的,早时候的许多事,他并不清楚。虽有些嘀咕,但陛下不愿让人知晓的事,他还是远着些的好。此时,他便暗道君心难测,明明是仲大将军的列传文稿,陛下却又问起徐氏来。面上却是毫不迟疑道:“不多了,男丁早没了,就剩了几个女眷,都在宫里呢。”
皇帝神情缓了些,嘲讽道:“她们倒是能活。看着些,不许予以丝毫优待。”
窦回连连颔首称是。
殿外来了一个内侍,向皇帝禀道:“陛下,太史令求见。”
皇帝不耐,与窦回道:“你去与他说,《周书》便按朕返还与他的文稿编修,不许添一字!”
陛下这是要那位仲大将军从史书上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