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大学的第一个暑期来临了。
早报过后,杨赞穿上他的白色衬衫和灰色西装,一条深蓝色的花纹领带在两者的映衬下显得分外醒目。昨天下午,他接到东京入管局打来的电话,内容是签证更新已有结果,希望本人务必过来一趟。看来签证审查已经通过,居然拖了小半年才准签,挂断电话后的杨赞暗自思忖着。
杨赞小心翼翼地锁上门,稍有强迫症的他和往常一样,重又拽了拽门把,确认万无一失之后,这才脚步轻盈地走下楼梯。晚报时分,杨赞仍没有回来。英树看了看表,比以往时间整整晚了一个小时,就在这时,妻子高虹打来了电话。
“杨赞突然有些急事,晚报恐怕送不了了,真是对不起。”高红的语调略显慌张。
大家都不知是何原因,也没多加在意,中岛立刻让佐佐木替代了杨赞的配送。
杨赞被入管局扣留了。
对于今年签证申请的不利状况,他早有预料,如被拒签,也并无意外。但他万没想到入管局竟然拖延了审查时间,最终扣留了他,并将他拘留在离大手町不远的外国人收容所里。
杨赞今年递交到入管局的就职证明并非来自报店,而是东京一家经营电器的小公司。之所以递交虚假证明是因为报纸配送的工种不在就职可签范围内,也就是说,以送报为工作理由去申请就职签证,日本入管局是不予认可的。于是杨赞花钱在这家小公司买下一张假就职证明,并在前年用这张假证明顺利拿到了两年的工作签证。可今年入管局开始加大审签力度,对外国人的就职材料进行了详细的审查,并根据递交材料的内容展开调查和确认,杨赞和那家电器公司的责任人自然逃不过此劫,此时的他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非法居留者。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还没从金天洋那件事的低潮中走出的我,接下来又要面对杨赞被拘留的事实。
翌日下午,我和上杉、高虹人来到那所与繁华街相邻的收容所。一路上,所长上杉沉默不语,我和高虹小声交谈着,在我手里抱着一个大布袋,里面放的是几件换洗的衣裤和两瓶杨赞喜欢喝的饮料,仅仅是这些东西却让我倍感到它的分量是如此沉重。
向收容所负责人说明来意后,我们很快被带进一个房间,这里是探监室。探监室的中央是一个很大的有机玻璃板,板的下方连着墙台,整个墙台和玻璃板将窄小的房间一分为二。三人在玻璃板前坐下,板面正对人脸的位置留有好多供谈话用的小孔洞,一把圆椅被孤零零地隔离在对面,右侧是一道门,不久,杨赞将从那道门走进来,坐在对面的圆椅子上,他的声音将从玻璃板上的孔洞里流出。这种场景在影视片上经常会看到。
大约等了五分钟,杨赞被狱警带了进来。仅二十几个小时未见,他的脸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脸色灰暗,眼神倦怠,头发没有打理,下巴也冒出了胡渣,就像熬了通宵。由于天气闷热,他衬衫的领口无精打采地敞开着,手腕上锁着手铐。高虹望着丈夫的模样,她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接下来的谈话是在上杉和杨赞两人之间进行的,杨赞将事情的经过简明地复述了一遍,上杉说可以帮他申请保释,但杨赞委婉谢绝了所长的好意。
杨赞对妻子交代了几句,说自己没有再回去的必要了,事已既此,当立即回国。他让高虹这两天把家里的行李整理出来,需要办理的事情尽快办理。过几天会有一拨人被遣送回去,他打算在那个时候走,让她耐心等候这边的通知。
此时,狱警开始提示谈话的时间快到了。
杨赞似乎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身子向后一弹站了起来。他面向上杉恭恭敬敬地说了几句“这些年来承蒙关照”之类的客套话,话语里流露出离别的感伤。上杉回应着,下意识地抬起右手,他大概是想拍拍杨赞的肩或是什么吧,却意识到还有一道透明的玻璃墙阻隔着,便无奈地将手顺势放下。而此时的高虹已经泪水潸然。
“替我多帮帮你嫂子。”
杨赞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对我说的,他发红的眼睛里满是委托。
“放心吧,这个包裹给你。”我用力地将那个布袋送到他面前。
“过后交给工作人员就行了。”杨赞一边说,一边在狱警的监管下走出探监室。
想不到,昨天竟是他最后一次走出那个家门,此后便再不可能回去。那间他居住了七年的小公寓,最后连留恋地望上一眼的机会都不在有了。
之后的几天,我帮高虹打理着家里家外的事务,这期间她接到入国管理局打来的电话,被告知了返遣杨赞的日期,高虹订了一张当日的机票,与杨赞一同离开了日本。
就这样,两人以并不圆满的方式,匆忙、悲伤地离开了生活多年的日本,他们走得很沉重、很不情愿。
之后的日子,我花了一周的时间才陆续清理完杨赞住所内的垃圾。有时,我也会在晚上偷偷扔出一些,有衣物、被褥、地毯、木板条、厨房用品等等。在日本,这种偷偷扔掉的垃圾被视为“不法投弃”,因为日本的垃圾必须在指定回收日的当天才可扔出。根据垃圾的分类,扔出的时段也有所不同,一股脑地在一天里扔掉各种各样的垃圾是不被允许的。但是时间不等人,这间空屋子马上就要被收回了,以杨赞家的垃圾数量来说,如果按照以上的规则去扔,大概需要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