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报费已经有几个月了,虽然每天不辞辛苦,倒也得心应手,干劲十足。
六月份的报费收得非常顺利,各家各户都只上门一次便收到了,即便那几个难缠的客户也都乖乖地按时上交,而且少了以往找碴的话。往常要一个星期才能全部收齐的报费,这个月仅用了四天,又不是感恩节,怎么客户们的态度都不比以往,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吃错了药。总之,这个月非常顺利,节省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我为此暗自庆幸。
晚上快九点时,我带着最后一部分报费回到店里,一进门看见桌上无精打采地摊着少半盒披萨,披萨已经凉却变硬,这一定又是英树买来请大伙儿吃的。这时,事务所还亮着灯,隐约看见有人影晃动,是英树,他听到外面的动静,起身从里间踱步出来。
陈见多出了交通事故,事发在今天早上,这个消息从英树向来不紧不慢的腔调里说出来,就像在叙述一件似有若无的事情。
“这家伙又惹出事来了。”我一面整理着票据,一面自言自语道。
英树倚着门框,本就呆板的面孔在事故阴影的笼罩下显得越发没了生气,刚才还若无其事的我,此时看到英树这般表情,略感到事态的严重,便催促他把事情的经过说详尽些。英树说得却很含糊,从他嘴里只得知陈见多被送去所沢医院,杨赞与中岛一早已经去过那里,说是撞得不轻,腿很危险什么的,目前的情况还不清楚。看来英树也不大了解情况,于是我急忙结算了当天的报金后,给杨赞打去电话。电话那端的杨赞才刚刚收完报金,好像正在吃晚饭,他把事情的大体经过向我讲述了一遍。
今早在送报途中,陈见多被一辆送面包的中型货车撞到,左腿撞出一块核桃大小的窟窿,连带左膝盖骨有一小部分粉碎性骨折,身体其他部位兼有轻微创伤。
“头不要紧吧?”我问。
“头没事,受伤最重的是左腿。”
“你去现场了?”
“没有,早上五点多大家都在送报,中岛和英雄在店里,他俩去的。听中岛说到现场时,陈见多已经被急救车送去医院了,货车司机正留在现场等候警察查证,陈见多的自行车倒在货车旁,车把与前轮都变形了,报纸和广告散落一地。”
“这算谁的责任?”我追问道。
杨赞停顿了一下,“听中岛说货车司机是正常行驶,自行车突然从路口左侧窜出,对方来不及刹车,只好将方向盘打向反方向,可还是没避过去,人和车头左侧撞在一起。”他的声音比刚才平缓了许多。
看来腿上的窟窿应该是车速太快,在车体凸凹不平的强烈刮蹭下造成的,而膝盖处应该是最直面的撞击,否则不会粉碎骨折。挂断电话后我一面寻思,一面想象着撞车前后的经过,陈见多出事的那个路口也是我送报途中的必经之路。看来责任显然出在陈见多身上,他应该是没确认路况,胡同口前的马路对面分明设有两个脸盆大的广角观望镜,从那里观察路况再清楚不过了。
探望陈见多是在事发的一个星期之后。
周日下午,晚报休刊,我提着果篮,径直走在所沢医院c病栋的走廊上,青灰色胶毯铺装的地面被清扫得一尘不染,在窗外天光的折射下形成模糊的反光。来到病房门口,我探头向里打量,房内的光线不是很亮,没有想象的那么宽敞,三张床并排摆放着,每张间距近约一米,用布帘间隔。我轻轻推开门,见外面两张床的病人不是陈见多,便径直朝里面走去,一条缠满石膏绷带的腿被吊在半空,这条腿的主人正锁眉闭目,不像在睡觉,更像在想着心事。
我低低喊了声:“见多”。
一双通红的眼睛应声睁开,在苍白面孔的映衬下,他的头发和眉毛显得更加乌黑。我的突然来访显然出乎他的意料,先前没精打采的脸上淡淡掠过一丝笑容,不知这笑容是对我来访的惊喜,还是对自己的境遇感到自愧,以他的性格来看,后者的意味多些吧。我将果篮轻轻放在床柜上,那上面还规规矩矩摆着矿泉水、纸杯和几袋饼干类的食品。和柜子一体的架台上放置着小型电视机,屏幕面向床头的一侧,电视机的右下角有一个投钱孔,看来是收费观看的。陈见多见我傻傻地立在床尾,便指着一旁的白色圆椅招呼我坐下。由于腿部的固定,上半身的行动极为不便,除了双手和头可以平缓地移动外,上身只能直直地靠起或平躺下,不一会儿,我见他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汗。
陈见多只字不提车祸的事,一个劲儿地说自己不要紧,表现出对目前状况的释然。闲谈了近一个小时后,我感到他面露疲态,便起身告辞。临走时,我问他报店的房间里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可以帮他拿过来,他笑着摆手说有人会帮他拿的。
这种结果是谁都不愿看到的,我似乎有很多要说的话,可面对他的境遇,所有的话语又变得软弱无力,以至临别时连句像样的道别都没能说出口。
报店里少了陈见多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负责的区域暂时由契约员太田代送。很快的,店里来了个叫佐山的人,他住进陈见多的房间,承担起六区的配送和收费工作。除此之外,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梅雨过后的八月,天气格外燥热起来,才刚刚摆脱灰暗、潮湿的梅雨,又要进入像蒸笼一样的酷暑。自从那次事故后,陈见多再没回来过报店。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