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样人做百样菜。
她为尝百样菜,自然见过百样人,当然也见过许多的轻视、白眼以及不讲道理。她看到,在厨师这个行业里,有人衣着光鲜,而大多数人蓬头垢面。
这是时代所遗留的不公。
但是时代也赠予了厨师们新的机遇。江燃那会儿,人们看重钱财,所以,只要一个厨师能够有一份还说得过去的收入,他自然也能成家立业、养家糊口,而如果他的收入达到中上的话,人们说起他时,往往还会带点艳羡。
赚钱的厨师总能得到人们的青眼,而江燃又属于赚钱的厨师里的特别能赚钱的那种。
她的师父是苏系名厨,她本身又有天赋、肯刻苦,成就自是无可限量,她正式出师的时候,不少酒店想要挖她,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优渥。
所以,她算是受到了祖师爷眷顾的那类人,但是她本人也并不是没有遭遇过外人对于这个行业的偏见。
“女人能当好厨师吗?她怕是连筒骨都劈不开吧?”
“厨房里的活计那么重,她一个女人能受得住吗?”
“整天围着灶台打转,一身的菜腥气,以后谁会要她?”
诸如此类的话语,江燃听过很多,她为人爽利,见谁都有三分笑意,师父又德高望重,那些人不当着她的面说,暗地里,却没少这样议论她。
世人的偏见深刻而久远,江燃往日里听到,倒也不当回事,她热爱这个行业,也只当那些人都是粗鄙俗人,但是时间久了,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仍然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的。
比如,她会潜意识地觉得厨师这个职业是不够光辉的。有了这样的心理暗示,她想当然地认为帝国王室是不会乐意见到王储家有个厨子王妃的,甚至于她今天认为齐潋嫌弃她,也是出于这样的潜意识。
人啊,最怕自己瞧不起自己了。
江燃并不知道时代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此刻正极力抑制着那股牙痒痒的感觉。
而在江燃磨牙的当口,齐潋陷入了沉思,她在想,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将江燃所做的菜肴视作了自己的私有物?
是从一日三餐从不间断的饕餮盛宴开始的吗?还是从江燃不断地端出来新菜色开始的?
是那些菜肴太美味了吧,所以才会令她也生出来舍不得的情绪。她终究不是什么大方的人,以前放不下储君位,如今就连江燃的厨艺,她都想要一直占有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一直占着,又还有几年呢?齐潋的脸色渐渐有些发青。
她的沉默令江燃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江燃盯着她,见她半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冷笑道:“既然瞧不起,又何必天天吃我做的饭菜?齐潋,你真是虚伪。”
齐潋被江燃劈头骂了一声,神色由压抑着的悲伤变成了讶异:“什么瞧不起?”
江燃冷哼一声:“你还要假装吗?你不是嫌我吗?可惜也晚了,我的未来职业就是厨师,这不是会为你那可笑的面子而改变的。”
她像一只感受到威胁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那些刺尖锐锋利,能够阻止敌人对她的接近,也能轻易地戳伤敌人。
齐潋感觉到江燃忽然浓郁起来的敌意,神情更是惊讶:“我并没有瞧不起你啊。”
江燃眼眶微红地看着她:“哦,你没有?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齐潋轻咳一声,略微不自在道:“我只是觉得你还在念大学,现在就想那些事情是不是有点早了?所以我才说这样不太好的。”
江燃狐疑地看向她:“你真的只是因为这个才那样说的?你真不是嫌我?”
她心里是不信齐潋的,但是她又很希望自己去相信齐潋,因为这样她就有理由不去计较了。爱情,果然会蒙蔽人的双眼,即便她对齐潋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情的萌芽,她在齐潋面前好像也快要变成个可笑的傻子了。
齐潋无奈地摊开手,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我为什么要嫌你呢?你的厨艺那么好,我佩服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嫌你呢?”
她也没弄明白江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江燃神色稍霁,想想仍是气不过,于是便一点也不容商量地道:“总之我是一定要开餐馆的。”
语气这么硬,看来还在生气。齐潋顺毛撸道:“好好,你想开就开,你放心,我一定不会阻止你的。”她这时也想明白了,自己就是一时的占有欲作祟,而那种占有欲又有什么意义呢?江燃这姑娘这么年轻,以后有那么多的年岁要过,而她是个没有未来的人,难道还要为了一己私欲而一直拘着江燃吗?
她拘不住的。她注定了只有蜉蝣一般的短暂生命,即使想要独占,又能占据多久呢?
江燃见齐潋答应的爽快,这才勉强信了她,见她果然不打算阻止了,甚至还开口问自己要不要帮忙弄店面,江燃摇了摇头。
“你别乱忙乎了,我本来也没打算早早地就开业。你说的嘛,我还在念书,大学毕业了再做这事也不迟。”江燃说着,想到自己之前的顾虑,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也是有契约精神的,在咱们的婚姻还生效的时候,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也不会给你们帝国招来负面新闻的。”
“什么负面新闻?”齐潋看起来更意外了。
江燃含含糊糊道:“不就是开餐馆掌勺的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