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逝。
施百川提起短刀,渐次逼近,在刀尖即将刺上符敏那张细嫩的脸蛋时,恍惚中不知何处听到一个声音在轻轻质问: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无故伤人的么?”
那一瞬,好似周身的经脉被人用力牵扯住,他扬刀的手停在半空,月光照着身形投射在墙边,仿佛隔着幕布的皮影画。
漆黑一片的视线中闪过他刚入锦衣卫时的情景,虚空里似乎有人如当初般抬手打在他脑袋上。
“让你进来,是为了给你找点事情做。”
“锦衣卫的名声本就不好了,你若和他们一样,那与从前还有什么分别?”
匕首在他手中轻颤,一种前所未有的彷徨与失落洪水一样灌顶而下。
施百川紧握着刀柄,寒冷的夜风沉甸甸的压在他肩头,那只胳膊不堪重负地犹疑着,终于他狠咬了下舌尖,猛地挫身朝门外跑去。
扛着北风刺骨的寒意,他一连奔过两三条街,最后停在一棵不知名的老树下。
他扶着树干喘气,垂眸时从匕首锋利的刀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我自小生得就不美,多一条疤也不要紧的。”
她那时候转过头来淡笑着对他说,“你不用太自责。”
施百川蓦地一怔,咬牙将匕首扎进树干之中,就这么狠狠扎了数次,他才缓过神来,头抵着粗糙的树皮慢慢坐在了地上。
老树不知人意,把叶子里细碎的冰霜劈头盖脸的浇了他满头满身,湿漉漉地坠在睫毛上,施百川仍睁着眼,心中却浮起万般滋味。
怎么可能不自责啊。
他微微仰头,望着在夜幕中苍天蔽日的古树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不自责。”
漫长的一宿熬到了头,晨光熹微间,杨凝把压箱子底的一面铜镜翻了出来,用帕子擦去那一层已颇有年月的积灰,郑重其事地摆在桌上。
她很久没有正视过脸颊的疤了,就这么对着镜子严肃的看了好一阵,看得那道年深日久的疤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方才移开视线,将那两盒不知哪里弄到的脂粉打开。
和闻芊大大小小颜色不同的花样相比,她这几盒单薄的妆粉看上去非常的不值一提,但饶是这样,杨凝依旧如临大敌。
她用上了对敌三千的态度,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出些许来,照着闻芊的吩咐就水化开,薄薄地敷在脸上。
挂在墙边的绣春刀自认主以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不禁在灯光下落寞地拉出一道茕茕孑立的身影。
折腾了足有半个多时辰,直到天光大亮,杨凝才静静地盯着镜中那个四不像的人,沉默了片刻后,她砰的一声,绝望地把脑袋搁在镜前,唇边长叹了口气,随即认命似的去将脸洗干净。
再推开门时,她已重新束好了头发,换上常年不变的锦衣卫制服,绷着那张脸朝前厅走去。
早饭已经备好,下人们已看惯了她的装束,一如既往的恭敬打招呼。
她心中有种卸下重担的轻松,同时又有些许遗憾。
今天的饭桌有些冷清,闻芊、杨晋还有施百川,三个人的位置都是空着的,杨老却不见怪,捧着他的碗若无其事地吃着,因此杨凝也就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用饭。
待吃到一半时,穿堂内才见杨晋出来,他像是没有要坐下的打算,穿戴整齐地准备出门。
杨凝随口问道:“吃过了么?”
“我不饿。出门办点事,你们先用。”
锦衣卫负责朝中情报,由于公务,久不归家是常事,他要去何处自然无人会过问。
杨晋从偏门的巷子上了街。
初晨是铺子开店小贩摆摊的时辰,人不算多,来往都有行迹。走了没几步,他隐约感觉背后似有谁跟着,这种直觉是做侦查时养成的习惯,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杨晋侧目停了半瞬,便佯作未察觉地照常往前走。
躲在拐角处的灰衣男子因见他驻足,下意识地躲到墙后,等隔了须臾才探出头,打算寻下个隐蔽位置溜过去。
不承想那街上人群熙攘,男女老少,千人千面,却再没瞧见杨晋的身影!
他忍不住一惊,当下知道是跟丢了,正要现身去追,还不等迈开腿,脖颈处忽的贴上一股阴森森的冰凉,背后传来的嗓音清朗干净:
“在找我么?”
男子登时怔住,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居然这般迅速,悄无声息到形同鬼魅,一时便僵在那里发呆。
杨晋也没料到这年头会有蠢到来跟踪锦衣卫的,简直是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什么叫做“班门弄斧”。
他把刀刃往上提了提,轻易地把对方脖子划出个小口,“说,谁派你来的?”
这一刀非常巧妙,皮肉伤会产生疼痛感,而流淌的鲜血让人的恐惧加倍,对付一般人而言,做到这一步就足够了。
然而待杨晋问出这句时,那灰头土脸的男子似想起了什么,乍然回了魂,继而毫不迟疑地把自己颈项往前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