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赐娴被陆时卿抱在怀里,捂着耳朵,绷着根弦入眠,时隔多月,再度回到了当初的梦境。
漉桥边也是一个雨天,但下的是透骨凉心的细雨。元赐娴第一次在梦里听见了韶和的声音。
她站在桥上,声音听来略有些嘶哑,说:“这么多年了,以为他要权,要势,要叫大周改了姓氏,却原来通通不是。”
一旁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公主在陆中书的私宅里瞧见了什么?”
韶和苦笑了一下:“一条密道,里头矗了一方墓碑,干干净净四个字。”她说到这里长吸一口气,然后颤抖着缓缓吐出,再出声,语气里已经含了点泪意,“吾妻赐娴……”
一旁的婢女下意识一惊,像是紧紧捂住了嘴,才没叫自己倒吸凉气的声音出嘴来。
韶和的声音变得有点近了,似乎是她克制不住抱膝蹲了下来。
滴答滴答的细微声音响起,像雨又像泪。
她哭着说:“他根本不是想篡位,根本不是好男风,根本不是病死的。他争权夺势,他久不成家,他英年早逝,都是因为……”她没往下讲,转而道,“我在敦煌苦修这么多年,以为自己什么都看开了,什么都放下了……可是听说他死讯的时候,看到那块墓碑的时候……”
“他不是很有手段吗?为什么不把她抢过来护好了?为什么要叫自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他既然能那么威风地拒绝我,就活得风光点给我看啊!”
韶和一直哭,一旁婢女怎么劝也没用。
最后她哭完了,恢复了平静,再出口时,语气变得无比的凉,她说:“元赐娴当年就是死在这里,死在漉桥的吧。”
婢女说“是”。
韶和道:“我有些乏了,你去那边牵马过来。”
元赐娴听到这里如有所料,果真在一阵匆匆远去的脚步声后,听见韶和淡淡自语道:“如果我也死在这里,死在漉桥,下辈子……你能记我到死吗?”
话罢,一阵巨大的重物落水声。
伴随着梦里婢女的惊叫,元赐娴蓦然坐起,冷汗涔涔,急急喘息,她下意识去摸身边床褥,却发现是空的,没人。
听着窗外的雨声,她突然忍不住落下泪来,茫然地朝灯烛燃尽,一片昏暗的卧房喊:“时卿……”
喊了一声没人,她再喊。再喊没人,她跌跌撞撞跑下床喊,跑到门口,刚要开门,外头笼下一个阴影,是陆时卿冒雨回来了,早她一步移开了房门。
他看见她赤着脚,满脸泪痕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阖上门,揽着她往屋里走:“怎么了?外边有急报,我出去了一下。”
元赐娴没说话,回身牢牢钳住了他,紧紧贴在他怀里,甚至没注意到“急报”两个字,拼命摇着头说:“陆时卿,我不死了,我不会死的,这辈子我一定不会比你先死的。”
陆时卿喉间一哽,大概猜到了什么,顺顺她的发,问:“又做梦了?”
她点点头,然后没了话,在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
陆时卿原本不想在这关头多问她什么的,但眼下情形急迫,他不得不说:“窈窈,淮南反了,大周要乱了,你乖,理一理告诉我,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我好及早防备。”
元赐娴愕然抬头,这才渐渐回过味来,记起他刚才说的“急报”。
她慢慢松开他,理智一点点回到了脑袋里,半晌后冷静道:“细居之所以会知道徐宅的密道,是韶和说的。”
第109章 109
元赐娴从梦境中大致推断出:韶和出于某种缘由, 远走敦煌自我放逐, 避世多年后听闻陆时卿死讯, 重归故里,不知从何得知了徐宅的存在。
当时一切尘埃落定,徐宅已然成了废所,陆时卿身死, 那里自然也不会再添防备。她因身份特殊, 能进到里头一探究竟并不奇怪。
也就是说,韶和虽然重活了一世,但所知与元赐娴一样都很有限,甚至可能更少。她并不清楚最关键的, 风起云涌的几年里,大周及周边各国的政局变幻。可既然能得到陆时卿的死讯, 就说明她并非全然与世隔绝, 而是留了个道口子, 只拿来接收有关他的讯息。那么,一些有他参与的重大事件, 她或许也略知一二。
前头徐宅密道无缘无故暴露, 连陆时卿都未能察知纰漏, 经此一梦再作联想, 元赐娴很快思及了知情的韶和。晓得徐宅密道所在, 却不清楚陆府内的具体入口,这一点与梦境恰好能够呼应上。消息是从她嘴里走漏的,应该没错。
但元赐娴不确定, 她是在何种情形下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若是心甘情愿的,其实也能够理解。谁都不知道南诏深宫里究竟发生过什么。逆来顺受两辈子,出于什么刺激一朝触底反弹,再沉静的一泊水也可能腾起巨浪来。
若是受制于人的,一样可以想象。毕竟经过临盆那夜的变故后,元赐娴深感细居此人行事绝无底线,以这种人的手段,或许根本不需要韶和合作。只要她知情,他怕就有一万种办法撬开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