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些不与张致业相熟的人慕名来探望,不时地会好奇着私底下说上一句:“怎么就一个小姑娘在这儿, 张老先生的儿女呢?”
张熙和只是沉默着在爷爷身边陪护,有认识的长辈来了便说上一俩句话, 不认识的便由着他们探望,有与她说话问些事情的,她就回答一句, 事后也分不清谁是谁。
爷爷吸着氧输着液,身上带着各种探测仪器的线,缠缠绕绕的, 看得人心慌。
这是主治医生第四次来找张熙和。
主治医生是同情张熙和的。
小姑娘一看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一个人在医院熬了小半个月,期间也没见患者的儿女过来, 全靠女孩子一个人撑着。
多半时候,她就呆呆地坐在病床前, 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出着神儿。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体面的人家。
即便是儿女不在,很多事情也都没用上小姑娘去料理,早有患者的老友、小辈和医院交涉。
他第一次和这女孩在病房外接触,是患者入院的一周后。
那天他值夜班,有间病房的病人深夜呼吸不顺,家属不放心,叫他过去看看。
从那间病房出来,他就看见走廊尽头的窗前有人立在那里,窗子大开着,灌进来的风把那窗前女孩的头发吹得有些乱。
连他自己看着都觉得冷,那女孩却仿佛没有感觉似的。
走进了几步,他才认出来,这是那位无儿无女患者的孙女儿。
看着女孩子那瘦削的肩膀,身上单薄的衣衫……
医生当久了,见到这种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就免不得想说两句。
他忍不住走过去,“你穿得太少了,这儿风大,别吹着。”
女孩子似是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劝一句见女孩子没反应,也觉得自己多事儿。
他正回身要走,就听见女孩子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医生。”
也是奇怪,就这么一声,他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去看她。
“医生,我爷爷他……会好的吧……”
声音不高,隐隐还带着一丝轻颤。
她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低垂着眼眸,嘴唇似乎在微微发抖。
这个问题把他给难住了。
其实在这患者刚来时,就已经不大好了。
他那时委婉地和陪护的人把情况清清楚楚地说过,只是所有陪护的人都坚持要医治,有一丝希望都不肯放弃,只有这个小姑娘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她有去了解情况,不过其他人叮嘱他要委婉些再委婉些,说她还小,可能接受不了,他们会慢慢开导她,他也就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实情。
于是治疗输液,日复一日。
如今面对小姑娘这一句问话,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无法说出宽慰的话让她安心,实情……他此刻更是说不出口。
他犹豫挣扎着,就听小姑娘颤声说着:“医生……我爷爷怎么还不醒……”
声音里已经隐隐带着哭腔。
他蓦地抬头一看,女孩子已经硬生生地把眼泪忍了回去。
看到医生看向自己,她努力扯出一个笑:“爷爷又没事,我不哭。”
患者这一周全凭医治吊着一口气儿,输液也不太吸收,腿脚浮肿得厉害。
医院方面已经在劝说患者家属停止治疗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跟她说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睛,他竟不知如何开口。
只知道最后的最后,她复归平静,轻声说着:“还有呼吸呢,怎么能不治呢……”
…………
这是他第四次找她了。
他哪怕一句话不说,她心里也是知道的。
这次他没有再从院方的角度去说什么,他平静地坐在那里,与女孩儿相视无言。
最后女孩儿开了口:“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点了点头。
“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也很难过。外界总说医生见惯了生死,早就麻木了,对人的生生死死也没那么触动,其实不是的……每一位病人过世,我都很自责,恨自己不能起死回生,我是名医生,可很多时候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消亡,无能为力……”
医生的声音和很温柔:“你爷爷身上插着那么多管子,药也不吸收,腿脚都肿成那个样子了,生命迹象也……”
其实已经不能用微弱来形容了。
他语气一顿,“看着都觉得遭罪,让老人安安稳稳的走吧。”
放弃治疗的协议是要她签字的,也只能是她签。
张熙和写过无数遍名字,第一次觉得写一次自己的名字是如此困难。
那笔仿佛有千斤重量,让人有些握不住。
医生办公室门口,爷爷的一位老朋友方爷爷和几位不熟识的年轻人在等她。
他们能帮她选择医治,而放弃,只能她自己做决定。
张熙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
她回到病房,习惯性的取毛巾浸水,想给爷爷擦擦脸,袖子稍稍一挽,腕上的珠串便掉了下来,她嫌碍事,褪了手串随手要放在洗手台上,就听旁边有人柔声道:“我帮你拿着。”
张熙和顺手递了过去,连头也没抬,低头拧毛巾。
帮爷爷擦完脸擦完手,看着他浮肿不堪的脚,张熙和伸手帮他轻轻揉按。
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