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在即,萧黯亦往内院叮嘱掌家女主明德夫人宁谦玉,言若能速战平贼,将接女眷还京,若需久战也将尽快接她们至行辕。而后又至笼华居院中。只见院中静谧,并无从人。直走进内庭,方有侍女行礼。萧黯走到内堂,正见笼华照镜中仪容,手中尚拿着书卷。两人于镜中四目相对,笼华方回身放下书卷上前行礼。
萧黯见到笼华心中本是难舍。然而彼此生疏守礼已多日,前一日又因发兵之事有过争执。萧黯此事一意孤行,只怕笼华仍余怒未消。虽然此时见她面上平和,心中有亲昵俯就之心,却不知如何行为。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便也不过对坐嘱咐几句饮食平安,来日再聚之类。而笼华虽也殷殷叮嘱,然也守礼不逾矩。两人各自叮嘱几句竟再无话可说,萧黯只得起身回主院。
笼华于内庭中低身礼送萧黯出院,礼毕起身时,萧黯已消失于院门影壁处。她想,南朝这妾礼真是妙,这一俯首低身间,离别的面目都看不清了。他将远行,去那凶险未知的京畿战场。此时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他竟那样平淡从容的离开了。又想自己,不也一样平淡从容的送他离去吗。两个人竟是比谁心硬呢。
夜也深了,笼华还在榻上辗转反侧。窗外有北风呼啸,已是十二月的深冬,江东三辅之地也许已经下雪了。母亲被困府中,兄长与贼厮杀。至亲、好友、故交,他们此刻都在生死边缘挣扎吧。想及此,笼华心内又如油烹火煎。却只能如连日来一样自我排解:堂伯一支侍临贺王,或许会因临贺王故使夏侯府免遭荼毒。然而自己亦深知堂伯旁支与夏侯东西两府素来疏远,兄长书信中也从未提及相庇。又想自己身负夏侯氏养育之恩,为亲族做了什么呢。昨日还苦劝他不要出兵救援,我这又何必。他心地赤诚,一心救国难,一时势单力薄又何妨,我该随他同去啊。笼华此念一起,心中如燃烈火,恨不得着男装与他并肩马上。转念又思自己无武功不能自保,亦不懂军事不能为他出谋划策,竟是他的累赘。况且在此势弱前途未卜之时,他是绝不会同意让她同去犯险的。再想他临别前叮咛要求,竟是一心希望她安分守己,不问世事。又想,他此去千里,京城又是那样虎狼之地,再想那积年的谶语,更是心中之刺。
如此翻来覆去的思虑,念萧黯的名字,如诉如问。床榻如燃铁,炙烤着笼华。她终于忍耐不住,起身走出了内室。直走到内堂,推开房门,有风灌堂而入,披散在肩的万缕青丝飞舞。冷,凛冽的冷!
冷寒侵肌,笼华屏息战栗,一件白裘披上了肩,是南瑶起来了。你去睡吧,笼华低低的说。庭内的冬青有微光,是月光照着叶上的薄霜。笼华走进四方内庭之中,望着其上的渺渺苍穹,天上风晕中的笼烟之月投下了漫天琼华。她叹息,这人间多美啊。
笼华裹紧白裘向萧黯所居主院走去,有内侍打着灯远远的跟随着。行至主院,被拦在外门廊,等主院当值内侍进室内通报。不久,河鼓出院行礼迎请,笼华这才走进院内。
有内侍服侍她脱下鞋履,迎着她穿过前廊走入正堂。内侍留侍于门外,笼华迈步走入,却驻了足,打量这华丽昏暗的陌生厅堂。恍惚间竟觉得自己误入歧地。这时,见到了萧黯自屏风处走出来,突看到笼华,也停了脚步,两人遥遥相看,竟似隔着皎皎银河。
此时夜深,萧黯并未歇,因岭南军将开拔奔赴江东靖难。萧黯虽有将军衔,但此次实为首次帅军,何况此去是救国难,遂常挑灯夜读兵家经典。另外他心中牵挂笼华,却不能尽然倾诉,便只能寄情于公事。突闻内侍来报说中殿夫人求见,萧黯心内竟剧烈一跳,强自镇定传命请进。随后起身对镜整理衣冠,见镜中自己方失笑,这是为何。转念又想,笼华深夜求见,是为何。
萧黯猛然看见散发白裘的笼华站在那里,竟一时有些陌生。直到,她对他一笑,随后神采若仙的向他走来。萧黯在这一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在帝京建康的少年岁月。笼华已走到他的面前,他还在恍惚。直到她清亮含笑的双眸慢慢的变得沉静,才猛然清醒,眼前的笼华已不再是十四岁的阿笼,他也不再是少年厌。他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惊觉时间竟这样流逝了,改变了故乡建康,改变他与她。
笼华注意到了萧黯的后退动作,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她轻声问:“萧郎,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看。”他说。
她由衷的笑了,挑眉快活的又问:“是在京城时好看,还是此时好看?”
“都好看。”他说。
“我今日被发跣足,可比得上那晚中殿铜镜前让你动情的女人?”
他再难回答。
笼华脸上的笑容消失,双眸定定的看着他,神情执拗,似定要问出答案。萧黯屏息凝视着她,心中无边疯狂的念头涌起,她是他的魔,也是他的仙。他猛然抱住笼华,笼华滚烫的双唇已经贴了上来。
萧黯抱拥起笼华,急步走向内室。刚转过屏风,两人的唇舌就又迫不及待的贴在一起。只听一声闷响,两人撞倒屏风,双双跌落在地,屏风发出巨大震响。萧黯忙高喊无妨,防内侍涌入。笼华发丝散乱,躺在地上大笑。
滚烫渐退,心智也渐归。笼华转头看萧黯,萧黯闭着眼睛,睫毛抖动着,然而双眉紧锁。笼华猜他心中定是悔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