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黯同举杯饮一口道:不妨。又对裴源道:“韦州君如何将州治移给了河南王?”
裴源叹道:哪里是移交,竟是骗去的。当日寒山之战后……”言及此,重人都有凝色。
因寒山之战正是为接收候景所降领土而引发的,然而,梁却在这一战中败给东魏,主将帅多人被俘,虽然后被重金陆续赎回。然而,主帅贞阳候萧渊明却仍被质留邺城,不予放回。更不提在这一役中战死的数万计的梁朝兵将。萧渊明是皇长兄已故宣武长沙郡王嫡幼子,甚为皇帝所喜爱。对皇帝而言,寒山之战所损失的领土不过是国外之土、身外之物,而这位侄子被俘,才是心病。由此,寒山之战也成为南朝的心病。
裴源微一停顿,继续道:“寒山之战后,东魏主帅燕郡公慕容绍宗南下追剿候景部,逼迫候景几近绝境,带残兵仓皇投奔我南朝,客路过寿阳城下。韦州君因其是御封河南王,遂打开城门收留。不想,候景进城后,先是兵夺四门,扣押韦州君欲斩,而后又谦卑上书当今,上礼赔韦刺史。这一招先兵后礼,让他绝处逢生。”
欧阳屹道:“这河南王也是可怜,被东魏追杀,被西魏驱逐,幸亏咱们圣上菩萨心肠收留。”
裴源笑道:“可不是嘛。他的求书到了台城。圣上怜悯他无所依,便将南豫州赐给他了,任为南豫州刺史。另改任鄱阳王任合州刺史。这才是上国的风范。”
刘释之道:“只是,这河南王如此手段得南豫州,不合理法。可见其是离经叛道之人。反于东西两魏之人,岂会安心臣服于我朝。”
欧阳屹鼻子里笑道:“理法向来不缚英雄,岂不知一物降一物。候景此等妄人,在草莽中,算是英雄,在咱们圣上面前,不过是黄口小儿。”
裴源笑道:“此话极是。”
欧阳屹笑道:“何必说这候景,京中如今可有什么新鲜乐事。?
裴源笑道:“还真有一笑谈,偏还是和这候景有关。正是我出京前,候景竟然上书求娶南朝大族淑女。”
欧阳屹怒道:“北朝皇族元氏求娶尚且不配,这跛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裴源道:“正是,尔等且猜猜这跛子求娶的是哪姓高门,竟是王、谢两家。”
欧阳屹听闻大笑道:“这腌臜物儿,还真敢高攀。谢公无端受亵渎,岂不很气。”
裴源笑道:“谢公虽名为丞相,如今却一心求悟,岂会理在些俗事。京中也无人认真生气,都做笑谈。连圣上看后,都大笑。回旨命其在朱、张以下的大族中求聘。”
欧阳屹转头对陈文鸾笑道:“君贵同乡朱、张二姓,在南朝那是庶族,对北朝那也是高门大族。只怕他候景也高攀不上。”陈文鸾一笑。
裴源笑道:“朱相倒未嫌弃候景,倒是候景站在井中望着天,眼眶甚高。”众人笑。
宴中,晋南王召河鼓近前,命他前往女眷居住的内帐群,告知夫人晚间他留宿军帐,又叮嘱河鼓服侍夫人进过晚药再回来。河鼓领命而去,返回时军帐宴会仍盛,直到二更,众人方散。萧黯与徐子瞻同往一帐休息。河鼓待两人卧后,熄灭大明灯,看视帐角一盏豆大的小长明灯后,方掀帘去往外间。何鼓轻手轻脚的和衣卧在自己的塌上,却听里帐传来两人轻声说话的声音。
只萧黯道:“此次见子瞻,好像不同以往。”
徐子瞻笑了一声,道:“晋南王何时学会察言观色了?”
萧黯也笑了,叹道:“往日众论,你向来是魁首。如今,却惜字如金。”
徐子瞻却道:“清谈误国。我原来总是觉得很多人事是错的,总觉得自己什么都看得明白,看得通透,什么不顺眼就想除了它。以为万事只要知道什么是不对的,就自然知道什么是对的。有判断,有志向,便是天塌下来,也能只手回天。所以,看不得不为,总是怒其不争。”
萧黯奇道:“你这番言论,难不成要自我否定,这岂是你的风格。”
徐子瞻笑道:“非也,否的是天下眼高手低、有心救国、无力回天的少年人。世间最易做的事便是破而不立。打破旧的要建立新的。这旧的便是再大再强再盛,若有蛮力破局只在一日,若建立,便是再小再简,也非一日之功。所以,这世间,摧毁容易,建立却是千辛万苦而成。当日你我众人为岭南经营四载,方有小成。如今您离任北上,旧制复辟却只要一载,这还是有老岑在,他若不在,只需一月矣。我的康州亦然。”
萧黯道:“你向来是有大志的,今日怎做悲观之论。”
徐子瞻笑道:“何曾悲观,只是清醒。”转而却一叹道:“我只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萧黯在昏暗中,望向徐子瞻的方向,担心唤他:“子瞻?”
徐子瞻却半晌无声,良久才道:“你会坚持我们最初的信念吗?”
萧黯沉默良久,才道:“你放心。”
徐子瞻喉咙里发出笑声,这次才是属于徐子瞻式的爽朗笑声。
徐子瞻道:“你此次回京非同一般。你外任四年,圣上不会让你做个赋闲郡王的,便是圣上有意,岳阳王和河东王也定会保举你出仕。”
萧黯沉默半晌,方轻声道:“我此次回京,却真有可能赋闲,甚至受圣意舍身出家都有可能。”
徐子瞻马上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