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转过身,烟雾喷了他一脸。他在烟雾缭绕中看清了厂领导的表情,对方已经把他的来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我……”王彬低下头,盯着地面,还有厂领导的鞋子,那是一双新胶鞋,新得似乎能闻到鞋胶味,“……我来……自首。”
厂领导把烟蒂按熄在门框上,抱起胳膊转身回屋:“进来说说吧。”
贺慎平下午上工前远远路过厂领导办公室,王彬刚好从里面出来,边走还边在说:“五个,真的就五个。我都来自首了,五个还是十五个蛋,有什么区别?我怎么会骗人?”
领导皱着眉毛摇头:“王彬,区别很大,性质都不一样,我们这里关于偷东西的金额那是有规定的。五个,你留下,赔蛋钱;十五个,你赔完蛋钱,走人。你懂吗?偷多了性质就变了,量变引起质变,你没学过吗?好了,要上工了,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几个?人家农户可跟我们说得清清楚楚,他丢了十五个蛋。想要改过自新,想做个好同志,就先要诚实地面对错误。”
门嘎吱一声,再咔地一声,关上了。
王彬看见远处的贺慎平,连忙跑过去:“贺先生,你给我作证。”
贺慎平询问地看了一眼王彬。
后者道:“五个蛋,我真的只拿了五个蛋,领导说不止,是十五个。可是我真的没有偷十五个。”他一路都掰着手指头给贺慎平算,唯恐多算了一颗。
贺慎平点了一下头:“放心,等下了工我便陪你去说清楚。”
可到下工时,厂领导再次将所有人聚在一处。
“来,王彬,你来说说,到底是什么回事?想了一下午,想清楚了吗?”
王彬突然感觉被几十上百双眼睛盯住了。他像一只披着狼皮进入狼群的羊,这一刻,狼皮掉了,他露出了属于异类的内里,随时可能被生吞活剥。周围的一个个身体向旁边挪了挪,像是某种属于两脚直立兽类的蓄势待发——只要事实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就扑上去,解决掉这个异己。
日头一点点落下去。
“王彬——”领导催促道。
一直低着头的王彬忽然抬起了下巴,高昂着,看着落日余晖,像宣誓般说:“我偷了蛋。是我。”
他一边宣誓,一边在余光中看见有工友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再旁边的一个工友还给了他一个夸张的口型:舍己为人,舍生取义。
这一刻,王彬从一个异己变成了英雄。
有人赶紧接话,小心翼翼提示道:“领导,您看现在……人也找到了,跟人家农民大哥也有了交代是吧……”
“不急。”厂领导微笑道,“王彬,你偷了几个蛋啊?”
王彬说:“五个。”
“你记清楚了,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
王彬:“记清楚了,就是五个。”
“好,五个,就是五个。”厂领导缓缓点头,点了半晌话锋突然一转,“可是人家找上门来说是十五个,那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偷蛋贼。”又是那样挨个警告的眼神,不过此时眼神中还带了些一切都将在意料之中的得意,“请大家再坚持坚持,擦亮眼睛,找出另外那个偷蛋贼。”
他将“另外”二字重重强调,像是喉咙牙齿舌头嘴唇都贡献了一份力量,每说到这两个字,他的目光都扫过王彬,似乎并不相信真的有第二个偷蛋贼。
不光他不信,整个瓷器厂都没人信。
厂领导一走,王彬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你耍我们哪?要认就一块儿认了,现在这是干啥?让大伙儿跟着你喝西北风啊?”
王彬捂着后脑勺骂道:“我拿了五个,凭什么要认十五个?”
二猴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要不就别认,他最后肯定拿咱们没办法,你现在倒好,认又不认全,那狗日的胖子知道这招儿对付咱们管用了,你看他下不下狠手?你见过董存瑞炸碉堡就炸一半的吗?”
贺慎平把王彬往旁边一拉:“就是五个,没有更多。大家冷静些,这不是王彬的错。”
“贺先生,你这个人我二猴是佩服的,但是你这说法,它不对。”二猴歪着脑袋,吊着眼睛看王彬,“这事儿就是王彬的错,本来他偷了东西,兄弟们一起扛着,现在他要去当英雄,我们也不拦着,可你别英雄没当成还把鬼子引进村了啊?你们其他人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贺慎平说:“不是这样——”
“贺先生你别跟他废话。”王彬涨红着脸拦住贺慎平,向二猴扑过去。
“打架是吧?”二猴退后一步,躲到几个人中间,“你别光找我啊,你也不看看,现在你是要跟谁打呢?你就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知道么你?”
果然,王彬一看,他身边只剩下两个人,一个贺慎平,还有一个看管锅炉房的老哑巴。
r 30 【《送别(小号)》- 中国国家交响乐团】
天刚蒙蒙亮,一边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