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恩等军团长们自觉无法阻止萨娜的意志。克林腾一战对于萨家,尤其是对于萨娜本人而言,影响实在是太大了。那个恩图尔,以及他的父亲塔克汗,多年来一直是扎入她心灵深处的两根刺,让她不得安定与喘息。
一个拥有着顶尖背景,又有着出色资质的世家美人,突然间放弃对优越生活的沉迷与眷恋,在本来属于男儿的血与沙世界里摸爬滚打,任风霜刀剑重新塑造自己的面庞、肌体乃至精神,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除了郁离枫,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地记得,就在克林腾战役的消息传达到帝都海安港的第二天,皇帝文钦在皇宫里召见了萨娜。这个正值妙龄的年轻女人,得到两位至亲的死讯,近乎冷漠般的没有掉下半滴眼泪,而是不动声色地向文钦行了一个单膝跪礼:“我父兄未竟的事业,将由我来完成!”
满朝文武,无不肃然起敬。
皇帝文钦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回应了她的要求:“准!”
从此奔腾帝国的历史上,女人不得上战场的先例被彻底废止。这个强悍的女人,用不输给其父兄的战争素养,以及更甚于父兄的领袖魅力,征服了整个北方集团军。三年下来的大小五十余战,为帝国翦灭了十二万彪悍勇猛的劲敌,并向帝国内部输送了超过二十万名据说是“最能吃苦耐劳干重活的牲口”。
荣耀像纸片一样飞遍了整个帝国,甚至一度飘荡到奔腾的邻居,远在大陆西端的龙川。她成了大陆的唯一的女公爵。她击败了两国的皇后,成为大陆最受欢迎,最受尊敬的女人。没有人能够夺走她“大陆第一美女”的宝座,尽管在事实上,单论长相,从大陆的世家名门,大家闺秀乃至小家碧玉里,至少能选出数百名比她漂亮。
唯有远方的将士们知道,北方艰苦的自然环境和军务繁重的压力,已经严重地透支了她的健康。萨娜以世人无法接受的速度衰老了。原本光洁得有如羊脂般的美丽肌肤,正被经常呼啸而过的北风刻出缕缕的细纹,令曾经见过她青春气息的人们心痛不已。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这么做。以大名萨家的家底,她甚至可以独立武装两个军团,并且配备最好的装备和将领来替自己完成夙愿。
抑或,嫁给一个像祁云山那样强有力的男子,她便再也不用辛苦和奔波。事实上,有心迎娶她的人,也超过了一个卫的数量。
但是看似美好的建议,看似能给她幸福的人,到了她的面前,无一例外得全都碰了钉子,连皇族子弟都不例外。
她的回应,也仅仅只有两句话:
“我还有用!”
“北方不定,我便不会嫁人!”
人们只道是因为祁云山的婚事击破了这位世家美女对感情和婚姻的美好憧憬。不过萨娜几次有意无意的话,让那些抱此类想法的人知道自己是多么苍白和无知:
“女人不是柔弱的代名词。身为一个女人,如果连自己都不能相信,那么再好的背景和个人条件都救不了她——
“一个人无论男女,毕生最重要的事情,是树立一个目标并为之孜孜以求。感情并不是一个女人的全部。试图通过众神给予的资本交易幸福者,一旦这种资本失去了,她会变得十分可怜——
“生命可以很短暂也可以很长久,对于某些人来讲,生命的意义就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实现一次轰轰烈烈的燃烧——
“……”
如果说奔腾帝国有一个人能够在皇帝面前也不会显得卑微,那么这个人肯定是萨娜。
“我父兄未竟的事业,将由我来完成。”目标一旦订下,她就永远不会逃避。
“身为一军之主,你不该来冒这个风险。”定难军军长杨沈是个直率的人,尽管对自身才能有限心存愧疚,他依然不觉得萨娜亲临战阵是个好主意。
萨娜并不直接否决杨沈的看法,只是轻轻笑着问了一声:“杨沈,你跟着我打了多少仗了?”
“到今天为止,大大小小的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十五次。”杨沈记得很熟。
“那么你告诉我,在这三十五次战斗里,有多少次是用我们的优势兵力打敌人的劣势兵力?”
“可是在那些战斗里,没有恩图尔。”
“恩图尔他也不过只是一个人,一个血肉之躯!”萨娜环视众人,目光自信而且坚毅,“撇开大名萨氏的统领不谈,自俞云宗之后的三十年间,龙川和奔腾两大帝国与蛮族交战无数,互有胜负,这中间不乏塔克汗亲自领军。就算是不可一世的蛮王,也不可能永远不败。‘勇士的叹息墙’和‘名将的坟场’只能吓倒那些意志不坚的懦夫,但绝对没可能吓住真正的英雄。如果我们连恩图尔都不敢迎战,那我们还怎么去和塔克汗交手?”
杨沈猛的曲拳致敬:“下官知错了。下官不怕恩图尔,明天交战的时候,请司令官尽量安排我部打硬仗,下官一定不负所托。”
“谁告诉你要和恩图尔打硬仗?”萨娜目光一横,手指指向郁离枫,“刚才郁离参谋的战术推演,你们不是都听到了吗?他是怎么考虑问题的,你们就怎么跟着他学。这才是战争的艺术……”
离开罗恩帐篷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士兵们在军官的约束下,早早溜进了被窝。除了来回逡巡的哨兵,四处看不到任何影子,也没有能够吸引人耳朵的响声。在大战来临的前一晚,这种程度的安静,却是一个可以让指挥官们最放心的状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