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让你找到我的,”慕淇君笑容里有徐徐清辉,是欢愉的神色,“我跟这个尘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了断了。”
他一向很少称“我”,他总是公子,一直都是奥君公子的,但现在,他要做他自己了,他要离开他们这些红尘中的俗人了。
温苏心终于觉得无力,她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欢愉的神色,像是终于结束了他的使命去寻找他的世界了,那个别人都到不了的世界,他要去那里,再也不回来了。
这一场见面,是平淡的告别,但温苏心却有些恋恋不舍。
这种不舍,无关乎男女之间的感情,只是相依为命的人,像是已经跟自己连为一体了,他却要走了,像是自己的半颗心被人割走了,却又连挽留都不能,无比地心力交瘁。
慕淇君走后,足有半刻钟,温苏心都愣在那里。
宫人看着发呆的女帝,心里很是忐忑,互相使了个眼色,都在想着是不是要去禀报给公冶昭和公冶翊哲。
就在这时,温苏心却忽然腾地起身,拔脚就跑了出去。
宽阔的御道上,身着明黄龙袍的女子飞快奔跑着,像是明黄的蝶,却想要飞奔成最快的鸟。她云鬓上的珠翠互相撞击,一声一声响在安静的宫里。
沿途守卫一路哗啦啦跪下,气势如虹,而她飞奔而过,像是追逐太阳的夸父。
但最终温苏心也只看到宫门掩上,最后的一刻,关上了那个男子寂静的背影,像是等待千年的男子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月光清辉一地,他孑然一身。
守卫看到女帝,具是一怔,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是追着慕淇君而来的。但宫门落了锁,不知道是不是该将门打开,但女帝没说话,便也不敢自作主张。
温苏心忽然转身跑了,从侧边飞快跑上城墙,看着宽阔的街道上,慕淇君行走在青色的石面上,远影若孤鸿。
那凝重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积压日久的雪,像是都能将他压垮了。
身后却有人抱住了她,将她拢入怀中,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温苏心即使不回头也知道是公冶翊哲。只有他每次接近她的时候,她都感觉不到,其他任何人靠近她五步之内她必然会知晓,像个随时都处于警戒状态的刺猬。
公冶翊哲让她觉得安心,这世上只有他能做到。
“慕淇君,他很好,”公冶翊哲轻声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你当年为什么会喜欢他,他那样的人,是的确值得所有人喜欢的。”
温苏心心里无限酸楚,“可我为什么觉得他不幸福?清婉,她……”
清婉,这是一个大家都没有听说过的人。她是谁家的女儿,长什么样,喜欢牡丹还是桃花,和慕淇君是怎么认识的,如何相爱的,人们一无所知。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却占据了慕淇君的心,独留他一个人在这茫茫红尘间一人独行。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有一个好的结果的。也许因为时机不对,也许因为一念之差,都只能留下悲伤。”
城墙下,慕淇君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寂静的月光融融落在地上,像秋霜,像冬雪。
温苏心往公冶翊哲怀里依过去,能听到他稳健的心跳声,“翊哲,我们的幸福是建立在很多人的悲伤上的。”
“嗯,所以我们更应该珍惜。”
“嗯。”
两人相拥着,望着那空荡荡的街道。
在这个落叶的深秋,温苏心送走了慕淇君,送走了她的公子,送走了她年少时满心的爱慕。
温苏心看着不再看得到他的背影街道,觉得一个时代结束了,但她知道奥君公子将永远是大殷的传奇,是名垂青史的臣子。而,人们记住的,都不是他。
这以后,温苏心同公冶翊哲恩爱如初。温苏心终于放下了温徽寒,放下了银杏,放下了那些过去,珍惜眼下的幸福,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仿佛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可温苏心心里却总还是有些空落落的,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未完。
年底,下了一场数日连绵的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整个帝都掩盖了,浩瀚无边的白壮丽得蔚为壮观,帝都成了一个雪城。
所以,当温苏心走在皇宫里,走着走着,就生出一种寂静的沧桑来,换了便衣出宫,她只是想随处走走。
热闹的街道,叫卖的小贩,人来人往的拥挤,这些阔别的喧哗,如此陌生而熟悉。
温苏心在人群中走着,只有一个侍卫跟在她身边,暗卫隐藏在人群里,都习惯了这样跟着她。公冶翊哲找了很多暗卫保护温苏心,温苏心也习惯了,所以也不大在意。
她带上狐裘的帽子,白色的狐狸毛遮住了她大半的脸,看不真切容貌,带了一个家仆,行人瞧着,也只觉得这是谁家的小姐出门。
帝都像来多权贵,所以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
只是走着走着,温苏心一抬头,却忽然看到了镇国公府。大门紧闭,飞雪纷纷,白雪落满阶,莹白的雪掩埋了路,使得慕府像是一个多年都不曾有人出入的空宅。
慕淇君离开帝都后,慕府的大门便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就走到了这里来。那一瞬间,温苏心一怔,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愫,想起了慕淇君,想起那个男子的一颦一笑,都像是雾海里。
慕淇君辞官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都说他归隐山林了,带着清婉的遗物远走他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