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辛怔怔地听着刘语生的话,直到刘语生说完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刘语生怯怯地叫他:“赵辛?”
赵辛猛地睁大眼睛,忽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原来是这样吗?那些他一向视为鸦片般提供j-i,ng神快.感的,原来并不只是“快乐”,也并不只是“安慰”。当“快乐”落在痛苦的人的眼中,或许就是哀悼,是缅怀,是得不到,是更深的痛苦。
“所以最终还是痛苦,快乐也是痛苦,语生,你的意思是文学——或者说生命——就是这样的?”
“……嗯。”
赵辛忍不住轻轻攥住刘语生的手,这一刻他有一种窥破秘密的预感,他和刘语生,两个作者,两个人,将要窥破某种秘密。既然生命的本质就是痛苦,是得不到、放不下、忘不掉、逃不开,是最终必然的分离和死亡——
“既然生命的本质就是痛苦,那为什么还需要文学让我们更痛苦?”既然文学最终不能给人纯粹的快乐,那些作者、那些读者,又何必不断把自己的生命献祭给文学受刑?“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是快乐的,落在平庸者眼里成了痛苦;“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腾达是快乐的,落在失意者眼里成了痛苦;“卷上珠帘总不如”的年轻是快乐的, 落在苍老者眼里成了痛苦……原来每一行快乐的文字,都有着痛苦的注脚。
刘语生想了想,回答:“因为我们需要被理解,也想去理解别人的痛苦,就算……就算理解本身没有用,对吗?这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柔情,我觉得,写书的人、读书的人,都是靠这么一种柔情撑着吧。”因为柔情,所以怜悯,怜悯是一切慈悲、理解、同情……的开始。写书的人和读书的人,因为各自怀着的柔情而相逢,然后一种痛苦看见另一种痛苦,一种痛苦抚慰另一种痛苦,一种痛苦理解另一种痛苦,原来写作本身就是意义。
赵辛沉默,良久,良久。直到他和刘语生的手心都黏黏腻腻地汗s-hi,他抬起刘语生的手,郑重地,吻在他的手背上。
这一刻赵辛有种被拯救的感觉,因为他已经相信,他会一直写下去。就算他不写耽美,他也会写别的,就算他不写,他也会写散文和诗歌,就算他失去写作的权利,那么哪怕写只能藏在抽屉里的日记,他也会写。因为他确定了,他对这个世界永远怀有柔情,也对眼前这个男孩儿永远怀有柔情。
刘语生的脸有些红,赵辛认真地说:“我觉得我简直配不上你。”
刘语生摇头:“不可能的,”他难得坚决地说,“在我这儿,你是最好的,方方面面都,最好。”
第78章
从刘语生口中听见“最好”两个字,赵辛忽然就卸了力气。从上午九点过他走出家门,到他乘地铁、乘高铁、乘出租,见到刘语生,六个多小时过去了,他的嘴唇没沾过一滴水。原因说出来有些难堪:喝了水就会想去卫生间,而他独自一人拄着双拐,太不方便。赵辛很渴很饿,手臂上的伤口被t恤捂着,传来阵阵瘙痒。他不得不一直绷着股劲儿,才能令自己显得不至太狼狈。
可是刘语生说,“最好”。他的手还被赵辛攥在手里,脸颊和耳垂都发红,只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赵辛,鼓足勇气似的,他说,“最好”。他这副样子,简直像是在说,“我愿意”。
赵辛觉得自己的心是一枚加热过的泡芙,不仅软绵绵,并且由里到外都是甜蜜的。他的身体也软绵绵的,卸了力气,一动都不想动了。
但赵辛还是说:“你确定吗?和我在一起比你想象中麻烦多了,你看,我这个样子,出门是很不方便的,别说陪你旅游,如果以后咱们住在一起,我连家务都做不了。我这个人也很没意思,每天待在家里,除了写文之外就没什么爱好了,时间久了你可能会觉得乏味……这些还只是很小一部分麻烦。”他有些虚张声势地,把“麻烦“两个字咬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