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州在南,冬日来临,并未降雪,比之盛京稍暖,却仍是严寒入骨。
今日冷了许多,乔婉清嘱咐了冰灯带着铁柱和含韵在侧房练字,便穿着柳绿色刺绣镶边印花温襦,外套一件碧色棉斗篷,到了诗悦轩的小厨房里,命了厨娘出去,为娘亲作羹。
诗悦轩在乔婉清成了县主之后,便开始扩建,这小厨房也是扩建而来的,建在诗悦轩轩门右侧,再往右几步便到了乔府大前院了。小厨房不大,但乔婉清却执意要建。一是,崔姨娘掌府期间,送予她的膳食不是冷的就是难以下咽的,她还得不时地用自己的月银买些吃食回来;二是,她如今有了食邑,开个小厨房合情合理;三是,大厨房人多事杂,她还需时时担心着想要取她性命之人的下毒,又恐连累了家人的身家性命,倒不如自己另辟一个。
晨间乔婉清到远景阁请安时,得知身子虚弱的娘亲最近畏寒得很,便想着作个乌鸡山药羹,为娘亲祛寒。羹汤之事,她前世为讨宗政南鸿欢心作过不少,倒也熟练。
她脱了棉斗篷,挽了袖子,将一旁早已去了毛血的乌鸡取过来,放到水里泡洗揉搓,要将鸡肉都揉搓得松软了,才够嫩滑。水有些冰冷,她微微呼出了一口气。
而宗政南灏方跨进小厨房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挽着利落单螺发髻、斜插一支普通木簪的乔婉清正心无旁骛地清洗着黑黢黢的不明食材,在她身旁摆着木砧、菜刀、油盐酱醋,一旁煮水的锅炉缓缓腾起水汽,似一幅民间画。没有士族画风的矫揉,没有宫殿画意的恢弘,却生生让他看呆了。
乔婉清只觉有人瞧她,抬眸看向小厨房门口,却发现宗政南灏正愣愣瞧她,她直起了身子:“公子有事?”
“无事,寻着香味罢了。”他回过神来,轻笑低头,宛如玉白兰芳,随手脱下肩上的赤色斗篷交予元明。元明识相地把风去了,在寒风中絮絮叨叨地不知说些什么。
乔婉清默然,她还未开始,何来寻香一说?她侧头瞧了瞧宗政南灏身上的藏青色银丝流云长棉袍,笑意微不可见,垂眸,重又专注于手上:“这棉袍倒还合身。”她不知他何时回京,眼见着冬日来了,他好似也未带甚保暖衣裳,便让乔婉雅在制新衣时顺道请了人给他量身,做了几套御寒棉袍。
宗政南灏自那日瞧着乔婉清神色不愉,便以为她恼了,不敢再去找她。现下听她说衣裳合身,他便以为她在夸自己,乐得连走几步到了乔婉清跟前:“你觉得好看?”
乔婉清转头看他笑颜,似是有一滴滚烫的水,落于冰上,于冰心融化出春水来。她对上他的眸子,突然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她道:“自然好看,这是我出的银子,岂能不好看。”说罢眼角微挑,“你何时还我银子?”
宗政南灏哑然失笑,问她好看否,她倒是要自己还钱了。真是不解风情。他懊恼地摸了摸鼻子:“好好好,必还,还双倍,成了?”
她看他吃瘪,也就不再言语,却在下一刻,感觉水蓦然暖了。原是宗政南灏从大锅中舀了一小勺热水,倒到了乔婉清清洗乌鸡的水里。她摩挲着方才渐渐回暖的手,愣了愣神,又好气又好笑道:“把我方才烧的热水都弄没了,添些水去。”
宗政南灏应下,却一步路未走,只叫了元明打了水进来,接过了小心倒到锅里,怕溅湿了她。她摇摇头,道是他懒,亦或是娇贵?
她将乌鸡切块,放入水开了的锅中焯出血沫;又将去了皮的山药、胡萝卜并葱、姜切成块状或片状备用,备上料酒,踮起了脚就要去够为了防鼠而特意放高的油。宗政南灏在一旁看她矮矮的身影忙碌着,正奇怪她为何如此熟稔,却发现她够不到油,几下迈步过去便取了下来予她。
她才刚到他胸膛的地方,太小了。他的鼻尖传来她身上软糯凤丹香气,倏尔便已消失不见。听得一声道谢,宗政南灏就只瞧得见她背过去的身影了。
半晌她才开了口,声音有些闷闷的:“公子,小厨房不大,我一人便够了。”
是要赶他走?他方才又做错甚么吗?宗政南灏委屈的表情还未摆在脸上,却见一个小女娃穿着粉红折枝花卉棉袄,一步一晃地在小厨房门口跑过,而另一位双十年华的女子则是提着个红木食盒,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一边喊着“当心”。
乔婉清净了手往门外去,冰灯此时越过了守在门外的元明,焦急向她道:“小姐,祖宅那边一大家子全都过来了!”乔婉清看着刚刚停住脚步的二人,扶住门框的手微微收紧,巧笑嫣然道:“玲堂妹来了,也不与我说一声,桃氏也真是糊涂了。”
眼前那矮矮如同小团子的女娃,便是乔四老爷乔兆常的长女,三岁的乔婉玲;而往日的小桃姑娘,因为有功,也被乔兆常升为了平妻,可以唤作桃氏,而非桃姨娘了。只是乔婉玲并非桃氏所出,而是正妻吴氏所出。因此乔婉清才会觉得奇怪,为何如今照顾乔婉玲的不是吴氏而是桃氏了呢?纵使吴氏懦弱,也应当不会随意令他人照顾乔婉玲吧。
“扰了县主,是妾身罪过。”桃氏蹲下来抱住因为穿多了衣服而圆滚滚的乔婉玲,抿着唇看向乔婉清。
“无妨,你且好生照料着玲堂妹,”乔婉清看向她精致妆容,转身进了小厨房,“寻个时间,我们叙叙旧。”
桃氏微微叹了口气,拉起懵懂无知的乔婉玲,踏着小碎步往前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