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天一亮,长信宫再没有姓邢的嬷嬷。本宫也不是不懂矜贫恤独的人,你去永巷为她寻一份差事就是了。阖宫名册上多一人少一人也是不作数的,说得好听叫永巷,往难听了说,那便是乱葬岗。”
“奴婢遵命。”抱琴吟声允道,见状上前两步亦为她轻捋了两下背,“娘娘仔细身子。”
须臾,捎信之人却形影单只回了长信宫,因生怕误了金枝玉叶痊愈症候,故不相干人等只能止步殿外,那捎信之人隔着帘栊唤了两声“抱琴”,待她出来,便附在她耳边一一禀述。
抱琴听罢眉头一蹙,只好面不改色,不慌不张杵在颜舜华跟前,见她垂首,欲言又止的模样,颜舜华惑道:“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蔡大人说……”抱琴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眼下却也沉不住气,指尖微颤,愈发镇定不下来。
“蔡大人说什么?”
“陛下特地遣了身边伺候的人,悄然兴起独自往落英榭去了。”抱琴嗒焉自丧,耳边风潇雨晦,止不住的心惊胆寒。
颜舜华半晌未语,直到抱琴听见她悚然咯咯笑了两声,渗人得厉害,也不看自己一眼。又忽而将瑶光公主半个身子捧在怀里,下颔磕在瑶光的发漩上,她似见到有涟涟泪光滚到瑶光发间,又似未曾有过半分,唯有瑶光公主的鬈发却愈发湿濡了。
翌日
晨光熹微,一夜的雨消云散过去,徐杳携鸢尾豆蔻二人在往长信宫去的路上,宫道上尚且溺着水还未曾湮灭,今儿徐杳难得依鸢尾的话挑了一件桃红撒花披风,粉光脂艳,几丝细雨皆打在她的兜帽上,颈上端端正正系着如意结,衬她螓首蛾眉一张脸正合适。
“昨儿好一场淋漓尽致的雨,只说外头新气象,岂不是也昭显咱们的落英榭欣欣向荣。”豆蔻跟在她后头喋喋道,嗅了两口湿漉漉的空气,鼻尖微微泛红,“误得人整夜睡不好,到头来却还是没误了那有心人千里姻缘来相会。”
这厢语毕,与鸢尾相觑一笑。
徐杳听罢她那句有心人之词无动于衷,一边端步一边风轻云淡道:“昨儿当着我的面,一个固执己见,另一个刚愎自用,彼此皆听不得对方多说一句话,我瞧着誓要闹同归于尽,也只差兵戎相见罢了。今儿倒好了,竟齐攒起来拿我打牙犯嘴。”
“谁知您说得是平空哪里生出来的胡搅蛮缠两个,奴婢与鸢尾是自不会认的。”
她听出豆蔻这番戏言有意向自己卖傻,却难得不偢不倸,心下想起昨夜与燕怀瑾伏在案台前的旖旎行径,猝然罔顾之间听见他低喃了一句昏话,模模糊糊,不甚清楚,待她欲详问时,他只同自己支吾搪塞,顾左右而言他,她亦怠懈起来,再不敷衍行事,二人便一夜相顾无言。
且说徐杳个头虽不及燕怀瑾之高,在后宫嫔妃之中虽不得得头筹,却也算极为出挑了,此时凭她身段飘摇流风,婷婷袅袅,正好沾了远处赵婕妤的眼。
赵芜悠然自适倚在步辇上,炯炯目光对着徐杳的方向:“落英榭一干人等都教猪油给蒙了心了!区区正五品良媛,也值当卖命效忠,不过是徒拥其名。”眉头骤然拧起来:“上回在御花园,学她主子泼声浪气冲撞我的那名婢女,什么底细你可打听清楚了没有?”
寄云一路依着步辇走,半寸也不离,恭声回答道:“回赵婕妤的话,那名婢女名唤豆蔻,原不是宫里的人,据说一路服侍襄良媛从襄州上京都来,因仗着襄良媛平日里唯独惯着她些,在落英榭更是忤倔无忌。”
“难怪世上豆蔻要分草豆蔻、白豆蔻、红豆蔻几种,同人一样有三六九等之分,她便是那草豆蔻无疑了。”赵芜一语双关,意味不名继而道,“我只知宫里凭资历得话语权,哪里轮的到一个后来者声势张扬。既是襄良媛的心头宝,平日你当差时与她若有打交道之处,须得多教习她一些宫里头的规矩。”
“不过——”赵芜载笑载言道。“想来她那样没心肝的东西,断不会明白什么是礼义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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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
待众人行过礼一一落座,娴昭仪一手抚整绣着枣红色绫纹袖口的褶皱,脸上粉黛遮不住倦色,慢条斯礼道:“黄历上记载这两日是吉日,虽风雨萧条些,逢上瑶光公主昨夜突发急症,却得了一件喜讯。”悠哉游哉地吊众人胃口,有意卖关子,“且教你们先猜一猜。”
“唷。”娴昭仪话音刚落,赵婕妤手里打滑,青瓷茶盖顺着她的椅栏边一路落到长信宫的靛色风纹毯上,侧首吩咐贴身婢女,“怪妹妹一时莽撞。”眼睁睁瞧着青瓷茶盖滚到襄良媛跟前,捕风捉影道,“瑶光公主昨夜突发急症怎么不支会妹妹一声。”
“瑶光公主是个福禄长久的,”徐小仪顺手行舟亦附了一句,“眼下可大愈了?”
“今儿早上已经见愈,方老太医发了誓,跟本宫说不出三日定会大愈。”娴昭仪直截了当道,嘴角噙笑,这笑意却不达眼底,“苦了本宫守了一夜,还要坐这儿听你们七搭八扯,诚心实意打听瑶光公主一声得也罢了,总归比那些忘乎所以之人强上百倍千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