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满座之中,只听见他一个人在那里说话,如瓶泻水一般。他问了我台甫、贵庚,我也来不及答应他。就是答应他,他也来不及听见,只管唠唠叨叨的说个不断。一会儿,酒席摆好了,大众相让坐下。我留心打量他,只见他生得一张白脸,两撇黑须,小帽子上缀着一块蚕豆大的天蓝宝石,又拿珠子盘了一朵兰花,灯光底下,也辨不出他是真的,是假的。只见他问固修道:“今天上头有甚么新闻么?”固修道:“今天没甚事。昨天接着电报,说驭远兵船在石浦地方遇见敌船,两下开仗,被敌船打沉了。”苟才吐了吐舌头道:“这还了得!马江的事情,到底怎样?有个实信么?”固修道:“败仗是败定了,听说船政局也毁了。但是又有一说,说法兰西的水师提督孤拔,也叫我们打死了。此刻又听见说福建的同乡京官,联名参那位钦差呢。”
说话之间,酒过三巡,苟才高兴要豁拳。继之道:“豁拳没甚趣味,又伤气。我那里有一个酒筹,是朋友新制部表现;宇宙是无限的,有无数的世界在形成、发展和消灭。,送给我的,上面都是四书句,随意掣出一根来,看是甚么句子,该谁吃就是谁吃,这不有趣么?”大家都道:“这个有趣,又省事。”继之就叫底下人回去取了来。原来是一个小小的象牙筒,里面插着几十枝象牙筹。继之接过来递给苟才道:“请大人先掣。”苟才也不推辞,接在手里,摇了两摇,掣了一枝道:“我看该敬到谁去喝?”说罢,仔细一看道:“呀,不好,不好!继翁,你这是作弄我,不算数,不算数!”继之忙在他手里拿过那根筹来一看,我也在旁边看了一眼,原来上面刻着“二吾犹不足”一句,下面刻着一行小字道:“掣此签者,自饮三杯。”继之道:“好个二吾犹不足!自然该吃三杯了。这副酒筹,只有这一句最传神,大人不可不赏三杯。”苟才只得照吃了,把筹筒递给下首郦士图。士图接过,顺手掣了一根,念道:“‘刑罚不中’,量最浅者一大杯。”座中只有濮固修酒量最浅,凡乎滴酒不沾的,众人都请他吃。固修摇头道:“这酒筹太会作弄人了!”说罢,攒着眉头,吃了一口,众人不便勉强,只得算了。士图下首,便是主位。我伯父掣了一根,是“‘不亦乐乎’,合席一杯”。继之道:“这一根掣得好,又合了主人待客的意思。这里头还有一根合席吃酒的,却是一句‘举疾首蹙頞’,虽然比这个有趣,却没有这句说的快活。”说着,大家又吃过了,轮到固修制筹。固修拿着筒儿摇了一摇道:“筹儿筹儿,你可不要叫我也掣了个二吾犹不足呢!”说着,掣了一根,看了一看,却不言语,拿起筷子来吃菜。我问道:“请教该谁吃酒?是一句甚么?”固修就把筹递给我看。我接来一看,却是一句“子归而求之”,下面刻着一行道:“问者即饮。”我只得吃了一杯。下来便轮到继之。继之掣了一根是“将以为暴”,下注是“打通关”三个字。继之道:“我最讨厌豁拳,他偏要我豁拳,真是岂有此理!”苟才道:“令上是这样,不怕你不遵令!”继之只得打了个通关。我道:“这一句隐着‘今之为关也’一句,却隐得甚好。只是继翁正在办着大关,这句话未免唐突了些。”继之道:“不要多说了,轮着你了,快掣罢。”我接过来掣了一根,看时,却是“王速出令”一句,下面注着道:“随意另行一小令。”我道:“偏到我手里,就有这许多周折!”苟才拿过去一看道:“好呀!请你出令呢。快出罢,我们恭听号令呢。”
我道:“我前天偶然想起俗写的‘时’字,都写成日字旁一个寸字。若照这个‘时’字类推过去,‘讨’字可以读做‘诗’字,‘付’字可以读做‘侍’字。我此刻就照这个意思,写一个字出来,那一位认得的,我吃一杯;若是认不得,各位都请吃一杯。好么?”继之道:“那么说,你就写出来看。”我拿起筷子,在桌上写了一个“汉”字。苟才看了,先道:“我不识,认罚了。”拿起杯子,咕嘟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