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坟未干,青草像笋尖,在土陇上羞涩地露出尖尖的头,墓碑上的字仿佛还有漆墨的暗香,顺着石碑的粗糙纹路流淌下来。
“你一生向往中原文化,今日我便按照汉俗将你葬之。”
俄何烧戈捧着一爵酒,他其实想说点什么,可伤情太深,从咽喉涌向心腹,胸腔塞得太满太挤,他竟发不出一丝声音,连眼泪也因为太难过而跳不出沉重的栅栏。
他弯下身体,将一爵酒轻轻淋在墓前,抬头默默地看着碑上深镂的字,目光在每个字里停留了一刹,那些字像是有黏性,每掠向下一个字,总会被黏性拖拽着梗一下。
冀城郊外的景色很美,一望无际的平原在温暖的风中舒适地摇曳,天空攫取了飞鸟的影子,洁白如羊毛的云前呼后拥,热热闹闹地从东奔向西,又从南奔向北。
这片热土不久后将被他们踩在脚下,可弥加却看不见了,很多很多人都看不见了,为了拥有这片土地,上万羌族勇士死在历次的战斗中,他们的骨骸将永远埋在凉州的沃土下。
“代价真大啊。”俄何烧戈忧伤地叹息着,世间的丰功伟绩往往以死亡为代价,历史一遍遍地在演绎一将功成万骨枯,却不能扼杀英雄创业的梦想,那梦想太沉重,也太残酷。
“将军。”厥机远远地走了过来。
“什么事?”俄何烧戈看出他有话要说,比起弥加来,厥机是藏不住话的漏口袋。
厥机脸上有喜色:“王国派人来了……”
俄何烧戈的眉峰很轻地一跳,他没有悚然,没有追问,没有激动,轻轻地哦了一声。
厥机担心地说:“小时候我们三人立誓,发誓要带领羌族走向辉煌,如今大业未成,弥加不幸中道崩殂,你我更要发愤图强,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很让我担心。”
俄何烧戈掠过厥机,仍旧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了。”
厥机惊讶于俄何烧戈的平静,他不解地说:“王国现在派人来,很显然是想里应外合,助我们夺得冀城,你……”
俄何烧戈对他笑着摇摇头:“不必说了,我心里有数。”
他缓缓地背过了身,一行青雀忽然如一股青烟拔地而起,惊鸣着越飞越高,消失在冀城的上空。
夏天的气息越发凝重了,风扯着哀音从早吹到晚,萧瑟枯叶一片接着一片脱落枝头,阳光也变得昏黄衰弱。
军营里碎叶翻飞,俄何烧戈从缤纷落叶中逶迤而行,径直走到帅帐,轻一掀,热气霎时扑面。
黄衍正跪坐在桌案旁,细细地打量着桌案上的地图,见到俄何烧戈掀帐而入,尴尬地笑了笑:“俄何烧戈将军,别来无恙?”
俄何烧戈径直走到帅案旁,静静收拾案上的地图,头也不抬地说:“黄太守别来无恙?”
“太守?将军这是在夸我呢还是辱我?”黄衍冷笑一声,丝毫不见外地找位置坐下:“我早已被朝廷削去官职,现在只是一介白身。”
俄何烧戈瞥了黄衍一眼,冷笑一声:“昨日死在你手中的羌族勇士不下二十人吧?就连我的挚友弥加都惨死在你们手中,今日你来我军帐,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黄衍听出俄何烧戈话里的怨恨,他丝毫不在意:“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们也没有办法,如今冀城换了主将,将军想要拔掉此城,简直难上加难。”
俄何烧戈停顿了一下:“谁?”
黄衍耸耸肩:“羽林中郎将楚枫”
“楚枫?”俄何烧戈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黄衍抬了抬眼皮:“给你提个醒,‘杀胡令’”
俄何烧戈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站直身躯,俯视黄衍:“打败檀拓的楚枫?”
黄衍点点头,其实他也是刚刚才打探清楚的,楚枫现在是雍凉大地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不仅打败了檀拓,更是坑杀了五千匈奴人,车裂匈奴大将邵提。
最主要的是他颁布了‘杀胡令’,雍凉百姓听之无不大呼过瘾,那些胡人则称他为‘杀神’,都祈祷不要碰见楚枫大军,否则都要被砍掉头颅,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
黄衍抚髯一笑:“你派出去的骑兵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恐怕早已全军覆没了,别忘了,楚枫正是从武功城来的。”
俄何烧戈深吸了一口气,黄衍说的无不道理,沙末汉已经出兵多日,按道理早该回来了,可现在汉军的援军都到了冀城,本方的兵马却杳无音信。
这不想还好,一想越觉得有可能,那可是一万兵马啊,难道就没逃回来一人?
俄何烧戈倒了一杯青稞酒,直接切入主题:“说罢,你找我所谓何事?”
“你们不是要去金城和韩遂合兵么?如果不拔掉冀城,恐怕这个愿望难以实现。”
北宫伯玉和韩遂已经发布消息,呼吁天下胡人共同反汉,如今北地、安定两地羌人已经起兵呼应,匈奴修屠胡、赀胡、月氏、修屠胡、卢水胡、义从胡纷纷从草原发兵。
作为西方最大的羌族部落,烧当羌自然不甘落后,由羌王迷当挂帅,大将俄何烧戈、蛾遮塞为副将,分别入寇陇西、武都、汉阳三郡。
三支军互为掎角之势,沿途扣关,他们必须在五月初旬赶到金城与韩遂合兵,共同入寇三辅,挥军扣阙,坐镇中原。
那片土地,是众多羌胡梦寐以求的地方,只可惜这几百年来,没有一个胡帅能达成宏愿。
俄何烧戈还未开口,黄衍已从怀里拿出一卷竹籍递给他。
“想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