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余晖缓缓流向天边,而在朝阳第一缕的光照里出现了一条黑色的流动线条,地面开始逐渐加强颤抖,呼啸的声音犹如排山倒海,仿佛江河倒涌,天地为之色变。
“是西羌狼骑从后面杀来了”看不清旗帜的斥候脸色大变,声音里微带着颤抖。
斥候小校一扣剑柄,他又紧张又恐惧地喊道:“快撤,快去禀报皇甫将军。”
黑色浪潮越来越近,锃亮的铠甲在奔跑中铿锵作响,头盔上的白翎簌簌抖动,这支骑兵星夜兼程,弃辎重,上轻装,一日一夜策马驰骋,终于在黎明时分赶到冯翊。
斥候小校一边驰骋一边回头观望,忽而猛地一勒战马,不敢确定道:“不是羌军,好像是汉军。”
汉军大营,透过辕门望去,在层层军帐、片片枪戈之间有一顶庞大的青幕军帐,帐篷上虽已经不少积沙,但帐外却甲士林立,近卫亲兵丝毫不敢懈怠,帐前高竖汉军大旗,那边是皇甫嵩的中军大帐了。
此时此刻,大帐里虽然众将列座,却是一片沉默,皇甫嵩身披铠甲,外罩青色战袍,怀抱着帅盔,宽额大脸上的几道皱纹和胸前斑白的胡须证明他已经是六十一岁高龄了。
以往雷厉风行的他,此时坐在帅案旁一言不发,手里攥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涂涂画画,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是冯翊一带的山川地形图。
众将官也是一动不动眼巴巴瞅着老将军,仿佛一尊尊泥胎塑像,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皇甫嵩才抛下小木棍,环顾满营将官叹道:“我心里难受......眼看西凉就要落入敌手,我却陈兵冯翊,按兵不动,于璧上远观西凉军与羌族殊死搏斗。”
“老将军切莫自责,长安乃皇陵所在,岂能让蛮夷肆意践踏?”说话的是荡寇将军周慎,说着他故意扫视了一下众将:“况且打仗打的是钱粮,如今十万大军每行一步都得金银铺地,粮草开路,出兵西凉谈何容易,羌族远到而来,粮草不济,只要我们扼守长安,羌族将不战自退,更何况.....”
周慎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本想引孔圣人那句:吾恐季氏之忧,在萧蔷之内,可那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虽在军旅,但朝廷里的事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
当朝皇上自党锢之变愈加宠幸宦官,王甫死后,张让、赵忠等一帮阉人主事,到处索要贿赂,排出异己,当真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面对这派系林立、良莠不齐的满营将官,他哪敢把一肚子实话说出。
“老将军万万不可退兵,那羌族又不是汉军,怎会粮草不济?饿了就杀人取食,渴了就杀人饮血,我们这一退,三辅之地将会鸡犬不宁,末将愿讨一支轻兵日夜兼程直至槐里,誓要扫平羌患。”
这一嗓子好似炸雷,把满营众将都吓了一跳,皇甫嵩扭头一看,叫嚷讨令的是河东太守董卓。
那董卓生得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粗胳膊粗腿,肥头大耳,黑黝黝的脸上满是肥肉,再加上那卷曲的虬髯,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凶悍。
别看他才四十多岁,但戎马生涯已有二十年,是一员少有的猛将,只不过脾气暴躁、性子野蛮、越少涵养。
而且他的话不知是谁教他的,颇具指桑骂槐的嫌疑,如今大半个西凉都被西羌占领,他偏偏说要去收复槐里,要知道槐里县可是皇甫嵩的封地,他的意思好像是说,皇甫嵩连自己的食邑之地都保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封地的百姓惨遭羌族屠戮而无动于衷。
皇甫嵩岂能不知他话中带话,他老脸微微一红,并不在意董卓的讨令,揶揄道:“仲颖,你怎么老毛病又犯了,如今西凉大部分疆土都被异族占领,你此番到雍凉要是一战不成,反丧军威,再加上陛下降下谕旨,让我死守长安,岂能轻易出兵?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况且....”
“老将军。”董卓猛然一声呐喊,打断了皇甫嵩的话,只见他腾地站了起来,拧眉瞪眼。脸上凶悍的横肉一个劲乱颤:“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又是从长计议,羌人毁我城关、害我百姓,多宰一个算一个,你却还在这里从长计议,比起当年的张焕老将军,你差得太远了。”
“放肆!”皇甫嵩顿时大怒:“村野匹夫,安敢如此欺我,从开战之初,你就左一个张焕右一个张焕,既然你如此念他,今日我便送你与他相见,刀斧手何在?”
“在!”数名手持盘刀的壮汉应声而入。
“把这厮拉出去,先痛打五十军棍,如果打死便罢,打不死就关起来,即日发往洛阳请陛下定罪。”
盖勋连忙跪倒求情:“老将军息怒,仲颖立功心切才口无遮拦,实在别无他意,况他久在军中,广有功劳,望将军饶他这一次吧。”
紧接着,满营将官乱哄哄跪倒一大片。
皇甫嵩挤压已久的怨气全被董卓勾了出来,哪里听得进劝阻,随手自帅案上拿起一支大令:“朝廷用人自有章法,岂可擅论是非,大放厥词,我被他辱骂不要紧,可误了军国大事谁来负责?若有为他求情者,与他同罪论处,绝不姑息.....”
“呸,贪生怕死的老匹夫,只恨我董卓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要死在你这等宵小手中,可耻可辱”董卓毫无惧色,仍在那里破口大骂。
皇甫嵩气得浑身颤抖,但他又无话可说,董卓说得对,整个西凉都陷入战乱,他佣兵十万却坐璧上之观,任由西凉百姓惨遭羌族屠戮,但,他心中的苦又有谁知道?
皇甫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