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皇后进宫后举办的第一场宫宴,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大乱子,大长公主思来想去,还是委托自己的驸马进宫去问问穆深,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大长公主的驸马姓薛,是先帝手下爱将之子,一个妙人。
他妙到什么地步呢——公主府的人都觉得,大长公主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嫁了这么个奇葩。
薛驸马,一个没有低级爱好,也没有高级爱好,总而言之就是没有爱好的人,他对大长公主的态度一直非常不冷不热,日常对话是这样的:
“驸马可好?”
“好。”
“娘近日可好。”
“好。”
“……驸马可有事?”
“无事,臣先告退了。”
“……”
总之,薛驸马在婚后对大长公主的态度那是相当冷淡的,大长公主一开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你嫌弃我这个人吧,你还每天来公主府请个安,你说你是装模作样吧,也没你装的怎么敷衍的啊?
于是一想,这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啊?遂派人去查。
然而并没有,驸马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家,静坐。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薛驸马就是这么个性格,他对大长公主不冷不热,对自己爹妈也不冷不热,即不好权势,也不好书画,更不在外面搞三搞四,红杏出墙,但他就是对谁也不热衷,谁也不喜欢,放在现在就是家庭冷暴力,要被抨击的。
先帝当时还在呢,一看他对姐姐这个样子就勃然大怒,立马就要大长公主和离,但大长公主还是拒绝了——无他,薛驸马的亲爹还握着十万兵权呢,万一此事一出兄弟离心,岂不是更那些狼虎之辈占了便宜?
于是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后来郡主和世子出生,大长公主更是把这个驸马忘在了脑后,一心一意地扑在自己一对儿女身上,她本来就不是靠爱情活着的女人,如此一来反而称心如意。
但是今日她望着自己面前依旧神色冷清,默然不语的丈夫,还是不由感到了一丝酸楚。
她道:“我请你来的用意,你大概知道了吧。”
薛驸马道:“是。”
大长公主道:“你替我去问问陛下,有没有什么忌讳和要配合的地方,我现在流言缠身不便进宫,怕误了陛下大事。”
薛驸马道:“好。”
大长公主张了张口,有心说几句关怀缓和的话,可一张口却是无言,她出神地望着薛驸马发上的两鬓白霜,心道,过去了,终究是过去了……
眼见她不再言语,薛驸马起身道:“既然公主无事,臣就先行退下了。”言罢真的就退下离去,大长公主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忽然哑然失笑,用袖襟捂住了脸。
她身后一道帷幕被徐徐拉开,薛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拉着她的袖子,低低道:“娘……”
大长公主放下手臂,望着眼前面带担忧之色的女儿,苦笑道:“父母之间的事,倒是叫你见笑了,你父亲就是这么个性子,你不要怪他。”
薛妍摇了摇头,望着母亲疲惫的神色,还是把口中那句话咽了下去。
她想起宫中那人温柔又严厉的语气,忽然觉得,长辈,应该是那样的吧。
薛驸马走出大长公主府,面无表情地坐上马车,下令去宫中。
在走入车中的那一刻,他脸上一直平淡无奇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其的狰狞扭曲,他死死按着自己刚刚向大长公主行礼下跪的双腿,力道之大几乎要把两条腿生生捏断!
他深深喘息着,脸上不断变化着怨毒又扭曲的神情:“乱臣贼子……”他像咀嚼血肉一样低声说了一遍:“乱臣贼子……”
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浓烈的血腥味使得他更加兴奋起来,他长长吸气,再长长吐出,一路上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一直到皇宫的巍峨出现在视野中,他才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下来。
车外忽然传来一道冷酷的声音:“记得你的身份,如果你露出了破绽,虞相也保不住你。”
闻得此言,薛驸马的神情一瞬间变为恶鬼般森然,下一刻,他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多谢虞爱卿……美言。”
车外再无声音,只有风声徐徐。
待宫人出来引路时,从马车中下来的,依然是那个神情漠然,平淡无奇的薛驸马,他一步步随着宫人走向宫廷,步伐平稳,毫无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