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家住在青龙城南市的一条小巷子里，父亲经常出海捕鱼，母亲忙得见不到人影，两个兄弟孟颛和季悝每天都跟弄堂里的小孩玩着各种游戏，仲甫只是在旁边冷眼旁观，看他们那热火朝天的样子，不为所动。孟颛和季悝来拉他加入游戏，他却管自己走开了。他不喜欢那么多人在一起你推我搡的，特别是身体被人碰来碰去，觉得很不舒服。

在独处的时候，他才会把全身心放松下来，没有警惕，没有提防，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能感到真正的安心。

甚至跟野兽在一起，他都有一种比跟人类在一起更安全的感觉。

在父亲出海遇难母亲得病去世之后，叔叔龙舞收养了他们。有一年，龙舞为了锻炼他们的勇气，带兄弟三人去北郭牛首山畋猎。牛首山跟大茫山紧紧相挨，大茫山上有一大片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森林里有虎豹熊罴等野兽出没，而牛首山则到处奔跑着獐麂獾鹿这样的小型动物，是畋猎的好场所。

龙舞之前教过他们兄弟三人如何使用弓箭，仲甫学得很好，虽然力气不足，但弓弦拉动，几乎百发百中。孟颛学得慢些，但他孔武有力，并且还学会了使刀，遇到猎物自保已经绰绰有余。而季悝最小，弓箭拿在手上像一把玩具，因此龙舞把他带在自己的马上。他对孟颛和仲甫反复讲解狩猎需注意的事项之后，一行三骑便向着牛首山进发。

到了猎场不久，龙舞射中一只鹿和两只山鸡，孟颛射中一只兔子，就连季悝也在龙舞的指导下射中了一只果子狸，只有仲甫还没有收获。孟颛喜滋滋地把战利品捆起来挂在马背上，刚要上马的时候，突然发现仲甫不见了。

仲甫跟在他们的身后，一直找不到机会出箭，便放慢脚步，另外找了个方向寻找猎物。

他策马缓行，手中握紧弓箭，眼睛四下搜寻着。一只野兔受了惊吓从身边迅疾跑过，还没等仲甫作出反应，它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仲甫继续逡巡着，周围安静极了，只剩马蹄达达的声音，连一声鸟鸣都没有。他在一棵大树背后停了下来，静立一会儿。等待，是此时最好的办法。他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只漂亮的梅花鹿站在树丛中，那头上的鹿茸美得令人怦然心动。他举起弓正要瞄准，那鹿突然撒腿奔跑，他策马去追，马儿猛地人立起来，高举前腿，把仲甫掀翻在地上，然后自己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

仲甫躺在地上，接着就看见一幕可怕的景象。

一只黑熊从一棵树后闪了出来，慢慢悠悠地向他走过来。

仲甫躺着不动，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起来赶紧跑？恐怕不行，熊看着笨重，但跑起来一点都不比人慢，自己肯定跑它不过。

爬到树上去？身边这棵树太大，自己根本爬不上去，再说，似乎有人亲眼见过，熊也是会爬树的，而且爬得比人还快。

那怎么办？

他突然想起一个老猎人曾经跟他说过的故事，老猎人打猎途中遇到一只熊，箭用完了，其它兵器都在十步之外，他就想了个办法，躺在地上屏住呼吸装死，因为据说熊不吃死人。那熊在他身上嗅了几下，果然就走开了，老猎人因此捡回一条命。

仲甫仓猝之间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并且屏住了呼吸。

他可以感觉到熊离他越来越近，它每踏下的一步都使自己身旁的地面摇晃震动。它的鼻子从他的脚开始，一路嗅到他的脸，它呼出的腥臭味几乎使他晕厥过去。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但他没感觉到害怕，相反，内心一片安宁，好像他跟熊在玩一个游戏，熊很快就会从他身边走开。

但熊并没有走开，反而开始用牙齿撕扯他的衣服。他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正要张口呼吸的时候，忽然听到“嗷”的一声吼叫，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他睁开眼睛，只见熊倒在地上不动了，叔叔龙舞站在他的身边。龙舞的一记罗汉金刚拳打暴了熊头，救了他一命。

“你很勇敢，但不能凡事都单独行动。”龙舞当时这样对仲甫说。

现在，仲甫还是没有改变这个习惯，他喜欢一个人，不管是做什么事。

这个中元节之夜，仲甫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觉得孤单，反而很喜欢这样清幽静谧的感觉。

他走到一个地方，那里面点着昏暗的灯，却有很多声音传出来，男人捏着嗓子装可爱的笑声，女人夸张的娇嗔声，打破了中元之夜铺天盖地的荒凉。

仲甫抬头一看，不知不觉间他竟走到了聚春阁门前。

这是男人们任何时候都趋之若鹜的地方，即便是在中元节这样的日子，许多男人还是不回家，沉醉在这个温柔乡里。

“这位爷，您来得正是时候，聚春阁的花魁正候着您哪！”

鸨母那拿腔作调的声音在仲甫身边响起，一条上了年纪皮肤松弛的胳膊搭上了仲甫的肩膀，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厌恶。他伸手正要把那只胳膊拨开，却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扭着纤细的腰肢，摆着丰满的臀部向他走来，媚眼如丝，嘴唇微张，柔软的舌头若隐若现。她正是紫月，聚春阁的头牌，不知今晚为何竟无人问津。

仲甫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一个人可以没有朋友，内心可以享受孤独，但他的身体却骗不了任何人。身体是世上最诚实的东西，它有渴望，有冲动，它需要被抚慰，因此它会作出自己的反应。

仲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