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踽踽独行于草木阁中,满身的阴郁比他来的时候更甚。阁中的弟子们也十分有眼色,个个躲得远远的,再也没有敢像早上那样窥视甚至跟随的了。
白子画来的时候并不是没发现那诡异的氛围,只是他心情不好,懒得跟那些弟子计较罢了。而现在,他则是心内翻腾得厉害,却是当真没有精力去关注周围的环境了。秋练说过那句话之后,像是疲倦了,懒懒的示意让他离开。而他心情实在太差,也没有多问一句,就直接走掉了。
他出了静室,走在路上时,秋练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初时还好,到后来他心中越来越惊疑不定:秋练说是为了他,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那样说?
跟秋练认识十六年了,白子画自忖十分了解她:这个女子从不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她高兴就大笑烦闷就皱眉悲伤就痛哭,她心中自有丘壑,事事从心所欲却又不逾矩,反而比很多表面上道貌岸然之人更加可亲可敬。
如今,她说是为了自己,那便真是为了自己,可白子画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她为什么会这么说。若是别的事情,他也不会这么费神,直接听她的话就是了,可秋练却是要他放手……
想到这里,白子画心头一阵撕裂般的痛,可在痛楚之外,更有一层揪心。他出了静室不远,听见室内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其中满是伤感。白子画停了停,终是离开了。可他的心却越揪越紧,不仅是为了这声叹息,还为了秋练说话时的眼神。那个眼神中有一种奇异的神采,总让他觉得莫名地熟悉,他仔细回想,却一无所获,只是心里泛上一股酸涩和淡淡的绝望,像是很久以前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正想得满心愁烦的时候,他身前十几丈处,一个人从一旁的林中转出来,映入他的眼帘。那人的身影窈窈窕窕,行进处便似弱柳临风,不尽fēng_liú之态,正是露月川。
露月川一回头看见他,并不显十分惊讶,抱拳单膝下拜道:“参见尊上。”她礼数周全,没有任何失仪之处,正是长留弟子面见掌门时的礼节。她举止落落大方神色自若,仿佛那天在绝情殿上肆意妄为,丝毫不把三尊放在眼里的人不是她一样。她这一点倒和秋练很像,不管跟人闹成什么样,下次见面时都像没事儿人一样,照样彬彬有礼,倒像对方小心眼似的,当初大师兄就在这一点上吃过不少闷亏。
这个露月川倒真不愧是秋练贴心之人,不但行为举止,甚至就连语气神态也有几分像她。
白子画忽然心中一颤,他想起来了,秋练多是称他掌门,但也曾叫过他尊上,就像……
“……尊上,你毕竟还是人,不是天啊!”就是这个,这是海上决战那日秋练曾跟他说过的话,方才秋练的眼神跟那日可真像。那时秋练告诉他,不管他如何不情愿,小骨今生注定要粉身碎骨,来还前世的因果。她的眼神中满含哀然、悲切,还有对他的怜悯。
白子画身上一阵冰冷,他记得很清楚,那日他的心痛悔恨绝望实为平生之最,至今仍心有余悸,今日秋练又这样看他,难道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关系到小骨吗?秋练一定要他对小骨放手,竟是为了小骨着想吗?
他发呆的时间稍长了些,露月川抬头,小心翼翼觑他脸色,忍不住叫了声:“尊上,您……”
白子画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胡乱道:“起来罢。”他心慌得厉害,现在只想赶紧回绝情殿去,牢牢将花千骨抱在怀里,哪儿都不让她去。
露月川站起身子,疑惑地看着他。白子画打量了她一下,忽然冒出个想法:眼前是一团迷雾,秋练的心思又向来难猜,他虽然跟她在绝情殿里一起待了十几年,也只能从已经发生的事情中推测她的用意,可若她不愿意,却是谁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露月川是她的人,就他刚才所见,还贴身服侍,露月川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白子画盘算着,放慢了脚步,面上作不经意状,道:“前些日子你辛苦了。”
露月川跟在白子画身后亦步亦趋,恭恭敬敬道:“弟子只是做了份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哦,是吗?”白子画心念电转,口中却越发漫不经心:“当日你及时出手阻止了竹染,后来还亲自照看那返魂香,保证绝情殿内香气不断,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事我都清楚。小骨能够还阳,我也当谢你一谢。”说着他站定了身子,腰背略弯,朝着露月川拱一下手。
露月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急忙侧身闪避,道:“尊上折煞弟子了!花师妹身世可怜,又是姑娘的故人,弟子稍稍做些事罢了,如何当得尊上一个谢字。”
白子画原本想试探一二,却被她一句话触动情肠,长叹道:“你说的没错,小骨身世可怜,她所受苦难多半因我而起。你等旁观者尚且如此怜惜,秋练不愿她在我身边,也情有可原……”
“姑娘她不愿……”露月川惊讶了一下,又低头沉思,慢慢道:“或许,尊上没说全吧?不是姑娘不愿,而是……师妹不愿。”
白子画悚然一惊,他知道露月川跟在秋练身边多年,定然有些不凡之处,却没料到她竟犀利至此,一语就道中了他最不愿提起的事情。
白子画脸色十分难看,露月川却安然如旧,道:“看来我猜对了啊。”她垂首道:“尊上不必心有疑虑,我也是推测出来的。”
白子画咬牙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