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小川听了这等恭维话,脸上丝毫不见喜色,反而带着点儿疑惑,开口问老郑:“郑哥……”
柳眉在一旁,等着张材家的去唤管金银器皿的婆子,一面留神老郑与这解小川说话。
“我说郑哥……贵府上老太太,是真——觉得今天这几道蟹菜不错么?我怎么觉得端下来的时候,都剩了不少?再者,府上封赏虽厚,可递下来的时候,却也没有指名哪一道更好些?”
老郑打了一个呵呵,笑着说:“西府这边,就是这么个例——老太太都不指名的,那意思就是,都挺好、都挺好!”
柳眉扁扁嘴,心里暗笑老郑睁着眼说瞎话。
小厨房那头,收到赏赐的时候就明说了,是赏给“蟹酿橙”与“蟹壳黄”的。
解小川听了,眉心皱起,犹豫道:“真的么?”
张材家的显然对这解小川也极有好感,当即笑道:“我们府里那位佩着玉的哥儿,你大约也听说过,最是金尊玉贵的。他是指名说了,你那道……什么什么羹,最是合他的心意。”
张材家的显然是想说四美羹,可又记不确切宝玉说过的那个名儿。
柳眉下意识地就接了一句口:“四美羹!”
与此同时,解小川也微笑着答了一句:“是四美羹。”
两人异口同声,话音甫落,解小川自然而然地侧目,一扭头,定定地看了柳眉一眼。
柳眉此刻板着脸,装着没事儿人一样,好似刚才那三个字压根儿就不是她说的。
其实柳眉心中正大叫惭愧——
作为一个以厨艺为生的人,她很能理解解小川眼下的困惑与不甘。
明明是花尽心思,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做出来的菜式,却这样莫名其妙地叫人忽视了。甚至贾母这等礼尚往来性质的随性打赏,令这种忽视更加明显。柳眉若是解小川,心里也一定是郁闷的。
更何况,蟹宴的起因在于宝姐姐在贾府炫富——这锅,其实不应该叫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甚至带着点儿儒生气质的厨子解小川来背。
于是乎,柳眉在解小川的注视之下,装作一副毫无同情、满不在乎的模样。她是个很豁达的人,所以这时候能给自己极好的心理暗示:同样的,这锅,也不能由自己的娘和小厨房来背,不是么?
解小川盯着柳眉看了片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缓缓双臂上卷起的衣袖放下。他身上那件青色的外袍,放下袖子之后,几乎连一点油迹污渍都见不到,叫人难以相信这竟是一名在厨房里忙碌了大半天,整治出了这许多道精致蟹菜的厨子。
柳眉却顾不上解小川,见管金银器的仆妇进来,赶紧交接了那十副蟹八件,将对牌取到手。
只听旁边解小川与老郑一直在嘀嘀咕咕,老郑不知说了些什么,而解小川则一面望着柳眉这边点头,一面说:“是,是……贵府自然是藏龙卧虎,小川是井底之蛙,浅薄、浅薄了!”
取了对牌,柳眉便向张材家的和老郑告辞,准备回园子里去。
她还未走出几步,便见柳母急急忙忙地找了来。柳母见到柳眉,没说话,却先拉住了她,然后两人一起又回转大厨房。
大厨房里,解小川正将随身带的厨具收拾到一只箱子里,见到柳眉去而复返,略带些惊讶地望着她。
张材家的见到柳母,正想着巴结,便也迎了上来,却见柳母望着解小川,问:“这位是解小哥是不?贵主家发话了,你的家伙儿事儿尽可以留在府里。明儿你还来!”
解小川听说他明儿还得来,略有些不解,将柳母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呀!”九月里的天气,柳母额头上犹有些微汗。她点点头,说:“府里的老太太明儿继续设宴招待亲戚,因觉得解小哥手艺出众,所以和薛姨太太、薛大姑娘商量好了,邀小哥明儿也过府,大家伙儿好生尝尝你的手艺。”
解小川听着,更觉惊奇。但他面上不显,先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再谢过了柳母过来传讯,最后问道:“只不知道贵府老太太、各位主家,明日宴请,需要事先准备什么菜式?这位大娘,可否先行告知小可,小可可以回去准备。”
柳母却摇摇头,说:“这倒不用,府里应有的都有。老太太发的话,明儿不用从外头带材料进来,可不能让薛姨太太破费了。”
解小川听说,两道眉毛忍不住又拧了拧。
柳眉明白他的意思——对于厨子来说,事先准备食材是基本功。好些材料都需要事先泡发、腌制,甚至需要事先熏烤、晾晒,才能获得某种特殊的风味,不是说用就能用的。到时候食材不应手,对于专做精品宴席的厨子来说,显然是硬伤。
柳眉也去看自己娘的表情,想知道她会不会因为此前这解小川是对手,会想要为难解小川。
岂知柳母一脸的忧急与郁闷,转过脸来望着柳眉,说:“眉儿,还有你……”
“琏二|奶奶点了你的名儿,荐了你。明儿操持宴席,除了这位解家小哥,还有你。”
“我?”柳眉睁大了眼,望着母亲。
“是啊!”柳母点点头。她顾不上张郑等人的目光,急急地说:“老太太和人都商议好了,明儿上头点什么材料,就做什么。”
柳眉与身后的解小川一样,睁大了眼,望着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