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柳母歇在梨香院, 第二天便将铺盖等物搬到了大观园小厨房里。
柳五儿与芳官等人送柳母至大观园角门处, 正由柳眉接着。
柳眉见五儿望着大观园内, 眼神中难免流露些艳羡,便好言安慰道:“姐, 你总一个人在外头住着, 多小心些,觑着空儿也到园子里来玩!”
柳五儿听见妹妹说话,只是淡淡的,应道:“不妨事,自有芳官她们照应我。”
柳眉听了这话, 心里颇有些不是味儿,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姐姐相处才好。
别过众人, 柳氏这母女两个并肩回到小厨房。
忙碌了大半天,母女两个便将小厨房收拾得差不多了。
五间连在一处的屋子,通风最好的一间做了灶间,案板什么也都置在灶间里。灶间正外头, 正巧有一眼水井, 便在水井畔用两条青石做了个简单的洗菜台, 上头搭了个棚子。如此一来, 洗菜择菜都方便些。
灶间旁边两间是储存材料和器皿的屋子, 各色食材、调料、灶具、碗碟……零零总总,一一分门别类放好,房门与柜子的钥匙都交由柳母保管。余下两间,则是柳母和小厨房另外两个仆妇上夜时休息的屋子。
眼见着大功告成, 柳眉舒心地伸了一个懒腰。却见柳母转身去了大观园后门那里,从一个婆子手中接了一只已经切剥洗净、事先腌好的大光鹅进来。
“眉儿,你先去大厨房那里瞅瞅,将给这边的份例都领了来,一会儿回来尝尝娘做的鹅脯。”柳母很兴奋地说。
柳眉想起昨日之事,心知母亲心底还是惦记着梨香院里那十二个官的,当下点点头,回头正好她也尝尝这一道鹅脯,与她在后世自己琢磨着做出来的,究竟有何不同。
柳眉应下,转身刚刚要走,柳母突然一把抓着她,压低了声音道:“见了采买的管事,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问。对方给多少,就领多少。”
柳眉陡地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好些事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这府里头,最最要紧的一句话,就是瞒上不瞒下罢了!”
柳眉从来不曾经过这些事儿,听了柳母的话,情知大有文章。但是她不懂,只能都记下,随即去叫了那两个给柳母帮佣的婆子,然后便从园子后门出去,先去大厨房,问过管事娘子。新任的管事娘子便带她去见了负责采买的管事,领小厨房的份例。
“小厨房的份例是从明儿开始算起的。你先把些不容易坏的材料领回去。”那采买的管事姓吴,四十多岁的年纪,蓄着两撇浅浅的山羊胡。“现在天气热,你每天过来领一次,待天凉了就改三天一次。逢年过节的时候依旧是每天,记住了么?”
柳眉点点头。吴管事便让她过去,将拨给小厨房的食材指给她看。
“来,在这簿子上摁个手印,算是你将今儿的材料都领过了!”吴管事说。
柳眉一瞥眼,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记着:鸡子,一百枚。
她立即将眼光移开,没显出认字的模样。反正厨房和采买这里,该是还没人知道她识字。
柳眉转头瞅了一眼吴管事指给她看的一筐鸡蛋,筐不大,目测也就六七十枚上下。
于是她开口问吴管事:“吴爷爷……”
吴管事听着这称呼很得意,看表情相当地自我膨胀。
“……园子里住的人多,爱吃鸡子儿的人也多,这鸡子能不能多给我们几个?”
吴管事板了板脸,咳了一声,说:“园子里的份例就这么些。如今天气暑热,鸡蛋特别贵,没十文钱一个根本拿不下来。”
他看了看柳眉,道:“也罢,我从外院这头匀几个鸡子把你,回头告诉你娘,俭省些。现今上房的老爷太太们都在俭省,没道理园子里住着的哥儿姐儿们反而要这要那的。”
柳眉赶紧点头,冲吴管事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好似对吴管事的“通融”格外感谢。
她很爽快地就在簿子上按了小手印儿,然后招呼了与她同来的两个婆子,小心翼翼地提了材料,回园子里去。
回到园子的厨房里,柳母早已在灶上支了一口大锅,锅里透着香气。柳眉忍不住鼻翼轻动,暗自辨认加入锅中的香料:桂皮、大料、姜片、葱段……还有一种是什么?嗯,是陈皮。
柳眉盯着那两个婆子将材料都放下,就转头去看柳母。
柳母将大锅的锅盖揭开,铁勺在锅内搅了搅,将汤汁搅匀,又看了看里面剖成两爿的鹅肉火候,随即满意地扣上了锅盖。
“眉儿,份例都领到了么?”
柳眉应了一声。
柳母便去她自己的柜子里,拿钥匙开了柜门,取了一本用粗制毛边纸自己钉起来的簿子出来,又找了一枝描眉用的炭笔,便拐去了隔壁。
柳眉想:这是要记账呢?
可是自己这个娘……认字么?
她跟在柳母后面,到了隔壁,一探头,果然见柳母正在点算今儿她领来的材料。
再看柳母手中的小簿子,柳眉忍不住微笑——自己这个娘,其实颇有天分的么!
只见簿子上都用炭笔画着简笔画,偏还画得格外传神,页首最上头画着一只鸡的形状,第二排则是一个小黑圆圆——这就该是鸡蛋了?
果然见柳母数起了鸡蛋,然后在纸上画了七横三竖若干条粗线。柳眉看了半天,突然悟过来,这是七十三个鸡子儿了。
若是没有她后来讨的五个,就只得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