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刖注定会消失在大焱为扩充疆域而发起的浩荡战争中。而燕染,百刖族的王子,即便不遇上李夕持,终究也会沦为其他人的俘虏,或者死亡。
“所以我并没有做错什麽……”
──李夕持再一次对自己这样说道。
只是这一句话,他已经不再如同从前一样肯定。
脚边的地板上隐约落著几抹血痕,那是燕染刚才跌坐在地上时流下的。李夕持慢慢俯下身,亲手将散落满地的碎瓷片一点点地捡做一堆。
那碎片上,雨过天青的釉色依旧光豔动人,却再也无法拼凑起来,还原成从前无瑕的模样。
门外传来了木板劈啪打在人身上的响声,却始终没有燕染的动静。
李夕持觉得那声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变得无可追逐。直到忽然听见有人开始高喊著什麽。
“不好了不好了!王爷您看这是……王爷!燕染他────”
与此同时,屋外终於传来了燕染难以压抑的痛苦呻吟。
捏著瓷片的手抖了一抖,指腹上随即留下一道血痕。李夕持立刻夺门而出,正看见那一地斑斓的血迹。
燕染整个人已经完全瘫软了,全凭著捆绑的绳索才勉强半靠在树身上。他半阖著眼睛,细细地呻吟著,而脸色已经呈现灰败之相。李夕持见他披挂在身上的床幔边缘已是一片鲜红,而有更多的血水正沿著燕染那被冻成青紫的大腿蜿蜒落下!
“你们对他做了什麽!!”
李夕持又惊又骇,一把抓住那个拿著板子的仆人。
“王爷你、你叫我们打的,我们也不知究竟怎麽了……”那仆人也早已是语无伦次,“可我真没用力,更不敢打、打那里……”
李夕持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重重地推出一丈开外,强令道:“叫大夫!快去找大夫!”
两个仆人不敢怠慢,立刻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这时候燕染身下已是一片殷红。落下的血混进冰雪中,凝结出由深入浅的红色。李洛持急忙解开绳子,将他抱回梦笔轩内。
屋内烧著地龙,因此显得十分暖和,可是燕染冻僵的身体却依旧冷得如同冰块一般。李夕持踢开碧纱厨门,将燕染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又扯来锦被盖在他身上。然而只过了一会儿,男人却又暴躁地一把被子掀开,直接将人拥进自己怀中。
然而无论他怎麽做,都无法令燕染的身子暖和起来。
刚开始时,燕染还能半睁著眼睛,但随著血液的流逝,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涣散,不知不觉陷入昏迷。
行军打仗多了,李夕持自然知道这昏睡的可怕。於是他急忙去拍燕染的脸。又切切地喊道:“谁许你睡了!快给本王醒过来!”
然而这一次,燕染终於可以罔顾他的命令,而不会遭到责罚。
床单上,鲜红的血水已经洇了好大一片,且丝毫不见凝止。李夕持正著急,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正惊喜著大夫这麽快就来了。抬头却见郑长吉跑了进来。
第14章
“王爷!”急切之下,郑长吉也顾不得礼数,“听说燕染不好?”
李夕持不由得怒骂道:“你来干什麽?大夫呢?”
“大夫立刻就到。”郑长吉忙回答,“王爷恕罪!燕染与我乃是好友,我是半路听说燕染出事……”
“够了!”李夕持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这里不关你的事,给我出去!”
郑长吉遭了呵斥,却没有离开,反而愈发走近到碧纱厨里解释道:“听柳四他们说,燕染的病情与我的一位、一位故人很有些类似,所以我才想过来看看是否能帮上什麽忙……”
李夕持闻言,心中突喜,立刻改口道:“那你还不快过来!”
郑长吉依言匆匆走到床边。李夕持便撩开了锦被,将自己怀里的人给郑长吉看。
“天哪,这是……”
眼前惨不忍睹的一幕令郑长吉心中一阵发酸。但情况紧急,他没有一点犹豫,立刻身手撩开了那一层湿透的床幔,一眼便看见了燕染那微凸的小腹。
错不了的……他的心中一沈。果然也是有了孩子。
“这……”
直到这时,李夕持才注意到燕染腹部的异状,却依旧不知这便是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
“这是什麽?”他焦急地问郑长吉,“燕染他不是得了什麽怪病?”
郑长吉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利落地动手封住了燕染下身几处大穴,勉强将血止住,然後才幽幽地转过身来问道:
“王爷……难道燕染他没有和你说起过百刖的传说?”
李夕持愣了一愣,随即开始在晦暗的记忆中翻找。
他依稀记得燕染曾经在沙漠上说过一些关於传说的只言片语。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其中的细节。
“我忘了……真的忘了……”他无意之中竟然显得有些懊丧,“可那和燕染的病有什麽关系?”
“这不是病。”郑长吉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他肚子里的,是王爷您的孩子。”
他说出的最後两个字,令李夕持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麽……孩子?”他厉声纠正道,“燕染他是一个男人!”
郑长吉轻叹一声:“可燕染是百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