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岸的全是空皮筏,除了船夫,没有人会冒着这风险去找死。
陈铬一行四人上了支小船,或许是因为它在满河的羊皮筏中格外显眼。老船夫能够在危险逼近时坚持摆渡,实在是万里挑一的镇定,却还是被这四个怪模怪样的人给弄糊涂了,逆着人群渡河向西,这完全是不要命的做法。
陈铬解释一通,说得那老船夫一头雾水,无论如何也听不明白。当然,陈铬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仍留在黄河上撑船。
老船夫只是笑笑,说:“世代摆渡,撑完这最后一篙。”
说罢一声吆喝,唱了句黄河两岸回响数千年的豪放山歌。
周遭陆陆续续有了回应,歌声此起彼伏,竟还有些壮怀激烈,带着一股决绝的乐观。
老船夫回首,大笑:“吾儿十三,亦可撑船。”
陈铬顺他的目光望去,波涛翻覆中,竟然还有一支小船,驾船的是一名高高瘦瘦的少年,皮肤黝黑,像个豆芽菜。
少年的眼神如水清凉,看不出丝毫情绪。
“哐”一声,船头撞上礁石,竹篙被老船夫从水中缓缓抽出,到岸。
流民们蓬头垢面,推推搡搡,一股脑冲了过来。
老船夫笑说不急不急,一定送完最后一人。
流民们争先恐后掏腰包,拿出肉干、刀币、首饰甚至是大块足量的金银,瞬间将老船夫的腰包塞得鼓囊囊的。老船夫双手粗糙开裂,将一枚刀币拿在手中掂量,向陈铬摇摇手。
陈铬见状,还以为对方是在向他告别,便也学着船夫的模样,遥遥朝他挥手。
北辰哈哈大笑,骂:“这贪财不要命的蠢货!自己蠢也就算了,带着儿子一起卖命。”
李星阑沉默不语,眯起眼睛观察四周。
陈铬脑袋还没转过弯来,老船夫不是为了救人么?当然,自己很佩服他,也是很愿意给钱的,当即自掏腰包给那船夫塞了不少钱币。
晚霞绚烂,橙红与金百的霞光如潮水般,自天际向东蔓延,整个天空都泛着瑰丽的蓝紫色,如梦似幻。
傍晚将要落幕,黑夜即将到来,最后一波逃难的流民陆续渡过了黄河,星星点点的羊皮筏子飘荡在岸边。老船夫的儿子手里提着根竹竿,佝偻着背脊跑来找他。
那孩子哑着嗓子,似乎正在变声,语气十分生硬:“爹,再不走秦国的恶鬼就要过来了。”
老船夫拍拍他的肩膀,笑:“富贵险中求,你这窝窝囊囊的脾气,跟你那讨死的老娘像了个十成十。”
那孩子似乎心中窝火,却不敢发出:“爹,咱们必须走了!钱什么时候赚不了?”
陈铬正准备走,却听见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回头,老船夫的儿子捂着脸,被打得摔在地上。黑黑瘦瘦的样子,像极了布隆迪战火余烬中的饥民。
老船夫啐了口唾沫在手上,又扇了他一巴掌,骂骂咧咧:“个赔钱货,跟你老子学着点,起来!”
天色阴沉,仿佛巨大秃鹫翅膀下的阴霾,那孩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似已成秃鹫的盘中餐。
老船夫狠狠踢了他一脚,他却仍旧不动弹。
李星阑摇头:“陈铬,走了,虎毒不食子,能活着就好。”
陈铬一步三回头,撞到北辰后背,觉得脑门心上黏糊糊的,伸手一摸才发现是一团污血。再往前看,北辰的衣服湿了一片,但它本就是暗红色的,因此一直没注意到。
北辰的伤还没好,这怪谁?只能怪自己。
大地颤动,像是地震来临前的警报,天色阴暗,暴风雨也在等待人们最困难的时刻进行突袭。
河岸边,老船夫还在挑肥拣瘦,他的儿子坐在地上,捂着脸恨恨的望着他,一动不动。
李星阑拍拍陈铬,让他回魂:“丧尸太多,我们到树上避开。”
两千多年前,黄河无比清澈,两岸树木葱郁。
此处河边就有一片檀树林,高近二十米的檀树比比皆是。众人选了两颗较为茂密的,三两下爬到顶端。
“啊啊啊啊啊啊——!”
惊叫声此起彼伏,穿林而过,直冲云霄,黑色的乌鸦仿佛被震起的墨点子。
丧尸大军排列着整齐的队伍,极速前进,像是一支坦克方阵,从仓皇奔逃的百姓们身上碾压过去,留下一地残肢断骨。
它们的喉咙里污血凝固,肌肉机械地颤抖,声带摩擦,发出极为诡异恐怖的“咯咯”声。那声音汇聚在一起,虽然杂乱无章,却由于规模太大,几乎震得大地晃动,树木如花草般摇曳。
树叶像是暴雨一样簌簌掉落,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声。
然而冬日将近,树叶俱都失去了水分,异常干瘪,千万片枯叶纷纷掉落,就像是极薄的刀片刮过,甚至在陈铬苍白的脸颊上划出一丝血线。
丧尸军团中有数点突兀的紫色,她们身量不高,腰身劲瘦,紫袍贴合身形,胸、腰、脖颈、手腕各处束有精致银甲,全都戴着缀有白纱的竹笠。
银甲雪白透亮,点点光芒像是粼粼波光,白纱纤尘不染,透着股诡异的圣洁。透过白纱,陈铬能够看到她们脸上戴着金晃晃的黄铜面具,双眼凸出,阴森吓人。
她们右手握着左手手背,将左手手指从面具下方伸入,用力吹响了一声声尖锐的口哨。
那是战斗的号角!
数十只金雁瞬间从阴影中迸射而出,如同突然炸裂的金色烟火,直奔逃难的百姓。
队伍的后方,全副武装的玄甲秦兵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