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崖道:“那些人如果还没离开,你回去就是往火坑里跳。”
苏锦沉吟片刻,问道:“天亮之后你打算去何处?”
唐青崖道:“问得好……我要去一趟洞庭。”
苏锦奇道:“去洞庭做什么?”
唐青崖笑道:“眼看立夏就要来了,到洞庭自然是去赏荷花。”
他言毕,仿佛十分得意地品了一会儿风花雪月的回忆,末了感觉好像能听到床榻上那位的磨牙声,好心提醒道:“你的内伤还没好全呢,别又气得吐血啊。”
这话灌进耳朵,苏锦不由得一凛:“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是……”
唐青崖叹了口气,他起身径直掀开了床幔,挂到旁边的铜钩上。他轻轻地瞥了一眼窗外,黑夜正要完全过去,天边一缕破晓行将照亮。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亲眼目睹过一位武功卓绝的前辈疯癫致死。他的境界不知高出你多少,但练的功法却无人知晓。我只看得他为了维护妻女的名声,独自一人面对前来寻仇的千军万马,而后被对手污言秽语激得双目发红,最后大开杀戒,不得善终——和你傍晚那时挺像的,我见你戾气很重,想到了那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最后的惨相,实在不忍,于是出手相助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平无奇,与惊心动魄的内容毫不相配。隐约能从这往事中窥见一星半点,他不自禁地想到了阳明洞天,难道也是如此么?
但没有问出这个前辈是谁,大概问了,唐青崖也未必会说。
苏锦的角度正好看到唐青崖的下颌,显出了一点易容的破绽。那两边皮肤颜色深浅不同,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揭。
手还未靠近,被唐青崖不着痕迹地挡开了。他不依不饶继续目的性极强地探过,却被发觉的那人再次挡回,两个人沉默无言,短短须臾内过了好几招。
唐青崖单手擒住苏锦的手腕,赞叹道:“好扎实的基本功!”
苏锦眼见他不肯,只得收回手,淡淡道:“为什么不肯真面目示人?”
唐青崖道:“我们有个规矩,在外执行任务的弟子须以面具遮住上半张脸,而后发现面具过分惹人注目,现以易容取而代之——你既已知道这非我原本面孔,何苦还要强求?”
苏锦眉梢一挑道:“看了你们样子的人难道会没命?”
唐青崖严肃道:“刺客被人知晓了面容,在江湖上是混不下去了。除非杀了那个看到你本来面目的人,不然就只有娶回去做媳妇儿。”
苏锦:“……”
他因愕然微张着嘴的样子实在可爱,唐青崖蓦地笑出了声,往后退几步坐在桌边,手撑在膝盖覆面:“你不会当真了吧?这是我的喜好而已,没有这种破规矩,高超的易容术不能浪费啊哈哈哈哈!”
苏锦感觉又被他耍了一次,过去的某种寄托彻底碎在风中。他默不作声地起身,将行李收拾好,立时就要推门离开。
岂知唐青崖赶上来,笑呵呵地缀在了他身后:“天亮了,走吧。”
全无美感更无半点真心,苏锦凉凉道:“你还是别笑了,我怕吓着路边小孩儿。”
二人出了客栈,方才破晓,街道上空无一人。苏锦从马厩中牵了自己那匹瘦马,思来想去后,还是觉得要再去找一趟秦无端。
想的这些尚未说出口,唐青崖突然问他道:“对了,你叫做什么?”
苏锦答了,那人道:“景色的景吗?”
他摇头道:“锦绣的锦。”
唐青崖跨过木栏往里头走,不经意道:“你名字有点像小姑娘。”
没理会这句究竟是嘲讽还是夸奖,他对唐青崖道:“我得去临安城中一个地方。”
唐无端正躬身解开缰绳,握在手中头也不回道:“甚好,我也要去一趟唐门暗桩复命。你若不怕我跑路,一个时辰后在西城门见。”
苏锦颔首,兀自牵着马离开。
沿着昨日的记忆找到了秦无端所在那个小院,苏锦这次却是径直停在了角门之前。他伸手叩了三下,里面毫无动静,再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
心中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苏锦提剑的手紧了紧,放慢步子走进去。
小院陈设分毫未改,只是兵器架上的长兵不见了踪影,而石凳石桌边一株开得正盛的茶花仿佛一夜之间被雨打断了花茎,摇摇欲坠地透出死气。苏锦眼见大堂门虚掩着,正要过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躬身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借力打开了门。
那精致的雕花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在清晨的阳光中竟呈现出几分诡异。
苏锦秀气的眉几乎绞在一起,他停在原地不动,静静地闭上了眼。
风声,破空声,还有疾驰而来的脚步声掠过地面。
苏锦突然举起剑挡在脸前半尺的地方,疾风骤雨般与冲来的银枪头抵在一起,发出一声“嗡”。他感觉虎口被震得发麻,立时那袭击的人往后退,苏锦一个侧身拔了剑。
便是一刹那的事,苏锦转守为攻,手腕微收,趁那人未站稳之际斜里刺出,朝着肋下三寸而去。这一招着实凶险,那人显然也未曾想过竟是杀招,□□一挡,却被削掉了一寸木头,沉闷地掉在地上,轱辘滚走。